唢呐爹给村头的王跛子送葬,正鼓腮胀眼地吹着《白月亮》时,听人说家中婆娘生了个带把的。“不吉利哩。”唢呐爹说了句话,忙跑回家中。小崽子落地快个把钟头了,胖胖的接生婆把小子的屁股都打肿,他竟嚎也不嚎一声。唢呐爹一进门就吹起了《百鸟朝凤》,小崽子立马哭了起来。
“是我的种哩。”唢呐爹欣喜,“我有接班的了。”
读过两天书的唢呐爹花了几天时间给小子取了个名叫“至官”,可除了他做爹的叫过两次,旁人都“唢呐、唢呐”的叫个不休。唢呐爹只得由着大伙,就取名叫“唢呐”了。
唢呐长到五六岁,村里放电影,唢呐就问隔壁二蛋歌:“咋那破布上有人影,还会说话?”银幕上一阵枪响,唢呐在地上找东西。“找啥?”二蛋问。“咋不见枪子儿?”唢呐一本正经。大伙笑个不停。八岁,唢呐上小学了,每个年级都要“连庄”,读到三年级时,已人高马大,比老师还高。
“咱不读了。”唢呐在大伙的戏笑声和唢呐爹的巴掌下回到了家。第二天唢呐就跟着爹出门了,爹给人家红白喜事吹唢呐,爹说就让他跟着混点儿吃。才半年,唢呐竟会吹《百鸟朝凤》了。
“唢呐比爹吹得还好呢。”唢呐十三岁,人们都这么说。就这样,唢呐吹着唢呐慢慢长大。逢人白喜事时,他吹《白月亮》;逢人红喜事时,他吹《百鸟朝凤》。他吹得太阳升起,吹得月亮落下,吹得霞光满天,吹得雨雪飘飘。
唢呐十六岁,门槛被媒婆们踏平了,争着要给唢呐找媳妇。唢呐都不理,媒婆们都骂他“不识抬举”。唢呐只是笑,并不回答,只是吹着自己的唢呐。知情的人便说:“唢呐早有心上人了呢。村东头的小燕早和唢呐好上了,前日晚麻子爹赶牛回来,看见他们在菜花地里亲嘴哩。”
“小燕是村长的宝贝,他能让她嫁给这吹唢呐的?”有人不信,反问。
又一年腊八,唢呐收到了村长的请贴,他家小燕出嫁,请唢呐去吹唢呐,一天一百元。村长的女儿要嫁到镇上,一连办了五天的酒席。唢呐没来,这可急坏了村长,派人去找,到处找不到。小燕临上车远嫁那会,唢呐倒出现了,吹着那曲《百鸟朝凤》。人们说,这不像是唢呐在吹,这唢呐声里有眼泪。
又有人办喜事,去请唢呐,唢呐婉言谢绝。唢呐不再吹唢呐。村子里再也听不见那熟悉的唢呐声。
唢呐快三十岁找了个媳妇,媒婆的嘴说来的。三年后生了个儿子,抓周时抓了个唢呐,人们见了,又说:“天生是个吹唢呐的好家伙。”
“好个屁!我让这崽子再吹唢呐我就是个龟儿子。”唢呐斩钉截铁的传出了句话。
人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唢呐声。人们清楚的记得村子里最后一支唢呐曲,是在一年腊八的夜晚。那唢呐声仿佛从天宫飘来,辽远、清幽,显得那么的凄凉,倒吹成了箫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