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完美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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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温水煮青蛙 (1)

吃掉对手无外乎两种办法:一种是吞食,一下子吃掉对手,当然遭到的反抗最激烈,风险较大;另外一种是蚕食,温水煮青蛙,一点点侵蚀,不知不觉中吃掉对手。“物速成而疾亡,晚就而善终”,面对陈汉生咄咄逼人的攻势,龚仁贵知道自己决不能争一时之高下,应避其锐气,以退为进——

末日,顾名思义,最后一天。这是字面的意思。抛开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在帕瑞比这个的外企里,末日包含了极为丰富的意义。在熬过漫长的一夜之后,双眼矇眬并且有点疼痛的谭村来到了国贸大厦帕瑞比的总部。坐在自己那间还未来得及装修的办公室内,虽然想起龚仁贵坚定的语气,虽然使出了“自残”式的反击,不惜曝光自己的“丑闻”来赢取最后的筹码,然而,此刻,阳光照进他的办公室内显得格外亮堂,一觉醒来后头脑开始慢慢清醒过来,他已经开始为昨晚的事情感到后悔——就是通过这种手段给自己赢取了继续待在帕瑞比的机会,那又能怎样?躲过了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老板的老板想拿你,老板是保不住你的!这个简单的道理,谭村竟然给忘记了,他忘记了陈汉生是龚仁贵的老板。和老板较量,会有好果子吃吗?

谭村已经开始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了。职位做到了知名外企中国区的销售总监,供他选择的机会还是很多的。然而,在他的心中,对这些公司还是有一丝不屑的,帕瑞比算得上这个行业里最好的公司,再找出比帕瑞比更好的外企,还真没有。除非跳出这个行业,但是跳出这个行业,自己的优势还有吗?没有了优势,谈何高职高薪?难道像江久年那样,去锦盛天成?那肯定是不行的,除非江久年离开。虽然在之前的同事生涯中,有点傲慢的谭村并没有得罪江久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嫁祸于江久年,即使江久年并不说什么,但爱面子的谭村怎么好意思再和江久年共事?别说共事了,见了面也只能躲着走了。谭村捂住自己发酸的眼睛,心想,今天若是在帕瑞比最后一天的话,那么明天他就安心地去看自己的眼睛。在龚仁贵介绍的那名大夫的治疗下,谭村的眼睛明显地出现了好转,但是经过昨天的折腾,他的眼睛一下子又回到了治疗前的状态,似乎比那时更酸更痛,猛然站起的时候会有片刻的黑暗袭来,对照大夫的嘱咐,谭村知道这是病情加重的信号,搞不好就会终生失明。

在这个有点惆怅的上午,谭村第一次在办公室内无比心痛起自己的身体来。电脑桌面上还有他没有写完的辞职报告,按照昨晚的约定,这份辞职报告在一上班后就要提交上去的,谭村一来到办公室就开始写。

外企里面的辞职信一般都是辞职人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使用内部邮件的机会了,虽然平日里对用来办公的公司内部邮件系统深恶痛绝,但每人对这次机会都不由倍加珍惜,一般惯有的套路是从自己入职的那一刻说起,不管你对公司有多大的怨气,不管你对领导有多么地憎恨,在辞职信的前半部分,都会言不由衷地将公司夸上一番,将领导对自己的栽培、同事对自己的帮助感谢一番;等所有的这些铺垫够了,话锋一转,到了抒发个人怨恨的时候了,当然了语言还是很婉转,谩骂还是很有技巧,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等等,几乎算得上是辞职人一生当中写过的最得意的文章,有的深感英文单词表达感情时的苍白单一,便在某些关键的词语上使用了中华五千年的文化结晶,寓意深刻,足够那些留下来的同事把玩一番,猜测一阵。所以,在那些漂亮的写字楼里,看辞职信成了白领乐此不疲的游戏,有经验的同事看辞职信往往是“掐头去尾”,不看开头,不看结尾,先看中间部分。开头是感谢,结尾是留恋,唯有中间部分才夹杂着离职的真正原因以及离职人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等等。

谭村原本也想照这个套路写下去,但是一想起自己的职业道路,一毕业就来到了帕瑞比,短短几年内,脚蹬风火轮,平步青云,而现在的境地,唉,真是自作孽啊。谭村索性关闭了没有写完的辞职信,打开网页,关于帕瑞比前后两任销售总监涉嫌受贿被警方带走的帖子被转发得到处都是,更被一些财经网站放在了首页显著位置,并开辟了专门的讨论版块。谭村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这么一来,够公司法务部和媒体关系部忙活的了。这个由龚仁贵策划的反击,似乎在顺利朝着预先设计的轨道行进。谭村却没有为此而高兴,当他看到网友的评论时,他的心在痛。与此同时,谭村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响,有圈内外朋友的问候,有亲人同学的核实,当然了,也有媒体要求采访的。谭村索性关了手机。

然而,刚关了手机,办公室的电话却响了起来,谭村极其无奈地拿起话筒:“喂。”

“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龚仁贵在电话里问。

“有很多人在网上看到了消息,都打手机问。”谭村想起自己的处境,感到满腹的憋屈,说起话来也夹杂起个人情绪来,“我都烦死了。”

“呵呵,”龚仁贵说,“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你一定要专业一些。”

一句话提醒了谭村,龚仁贵目前来说,是他唯一能够指望上的人了,虽然谭村的内心深处对龚仁贵充满了厌恶,但面对这样的局势,谭村只能抛开个人的情感喜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说:“龚总,找我有什么指示?”

龚仁贵放缓了语气,说:“我的邮箱里还没有收到你的辞职信。”

“哦,我还没写完呢。”谭村为自己辩解道,“从上班到现在,手机一直响,也没时间写。刚才关了机,就是安心写这个呢。”

“一个辞职信,没必要写那么长时间,随便写写就可以了。”龚仁贵说,“走走过场而已。”

“明白。”

“快点写吧。”龚仁贵特意叮嘱道,“一会儿直接发我,抄送给陈汉生、大中华区人力资源总监詹姆森、大中华区主管销售的副总裁查尔斯、Jack,还有Bill。”

“嗯,好。”谭村想起什么似的,确认道,“直接发给您?”

“对。我已经提前结束了休假,现在公司呢。”

“嗯——”谭村明白了,龚仁贵若还是在休假的话,那么代龚仁贵行使中国区总经理职责的Bill见到谭村的辞职报告会毫不犹豫地批准了。而只有直接发给龚仁贵,并且龚仁贵已经回到公司的前提下,谭村的辞职信才有可能被龚仁贵从中拦下。不管龚仁贵这么帮谭村究竟是为了谁,谭村的内心还是由衷地感到一种温暖。他一扫刚才的失落,声音坚定地说:“谢谢龚总。我一会儿就发过去。”

“你若是离开办公室,手机就保持开机状态。”龚仁贵叮嘱道。

“好的。请放心。”放下电话后,谭村立刻关闭了网页,重新打开内部邮箱,既然是走过场的辞职信,谭村决定能简就简,想说的不该说的统统不说,可说可不说的统统不说,也就是三五分钟的时间,一份简单的辞职信写好了。整个辞职信算下来,不超过十句话,当然了全都是表示感谢和留恋的英文句子,关于辞职信中不得缺少的元素——辞职原因,更是一笔带过——由于身体不适。谭村看了看,对这封没有任何个人色彩的辞职信表示满意,他打开发件人一栏,按照龚仁贵的要求发了出去,然后,就像一个押了所有积蓄的赌徒一样,等待着开盘的结果。

龚仁贵原来那间有篮球场那么大的办公室已经被几块透明的玻璃划成了四个小隔间,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则被保留了下来,放在靠窗户的那间隔间内,龚仁贵坐在里面,视野已经小了很多,脚下的阿克斯敏斯特地毯也被分割成几块,像个体无完肤的少女,狭小的办公室在宽大办公桌的对比下显得更加拥挤了。龚仁贵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一种强烈的被压迫的感觉。然而,让他难受的,不仅是这些环境的改变,更是那些昔日部下内心的微妙变化。虽然,那些人见到他表面上还客客气气,但龚仁贵知道,在他们的内心不一定会怎么想。当领导的,最担心的就是这点,最难掌控的也就是下属的心。看到谭村发来的辞职信,龚仁贵觉得应该找陈汉生谈谈了。他拨通了Jessie的分机,问:“陈总来公司了吗?”

龚仁贵不在的时候,Jessie被安排配合行政主管做一些打杂的工作,不明就里的她以为龚仁贵对她失去了信任,又有传言说,公司将有大规模的裁员行动,龚仁贵也可能会离开,Jessie从此就生活在恐慌之中。每天她来上班后总会找个借口来龚仁贵的办公室看看,看看龚仁贵有没有上班。直到今天她才远远地看见龚仁贵坐在那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就连忙行使起自己的秘书职责来,先是倒了一杯咖啡,龚仁贵抬眼看了看她,说了声“谢谢”就低下头看电脑了。Jessie不甘心,再次敲门进去后,汇报了这一段来的事情,这些她之前其实在电话中已汇报过了,龚仁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汇报完工作后,Jessie又补充说,龚仁贵的那些文件她都整理好了,什么放在了什么位置。这个时候龚仁贵下意识地看了看办公桌上的台历,台历依旧还在原来的位置,龚仁贵松了一口气说,没事了吧?Jessie点点头,知道这是龚仁贵让她出去的信号,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中明显地感觉到了龚仁贵的冷落,越是这么想,就越忐忑不安。就在她希望龚仁贵能够像往常一样使唤她的时候,龚仁贵的电话来了,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说:“我刚才见到他了。”

“那他的秘书Lisa的分机号是多少?”

“806。”Jessie不假思索地说,龚仁贵经常用到的或者可能用到的电话号码,Jessie都熟记于心,这是她的必修课。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刚要拨打Lisa的分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挂断了电话。他思索了一会儿,拨通了首席媒体官Rines的分机,是占线。龚仁贵只好拨打Rines的手机,响了几声,Rines接听了:“龚总,您好。”

“嗯。”龚仁贵说,“你在办公室呢?”

“是。”

“那请你过来一下。”龚仁贵说,“我在办公室。”

“好的,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后,龚仁贵立刻打开电脑,打开股市走势图,看了一眼帕瑞比的股票,惊出一身冷汗,今天的帕瑞比股票开盘后一路狂跌,直到跌停。几天没有关注股市,帕瑞比的股票竟然跌破了历史最低点,原本是想拿股票做点文章的龚仁贵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门轻轻地响了两下,隔着透明的玻璃门,龚仁贵看见Rines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口。这个Rines,整天一副即将上战场的样子,不管是什么会议,只要是领导找他,总能见到西装革履的他抱着笔记本规规矩矩的模样。“请进。”龚仁贵真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坐在隔壁办公室内的人,不隔音的办公室让龚仁贵失去了安全感,好在隔壁的三个办公室内还没有人入驻。

Rines推门进来后,龚仁贵指了指对面的沙发,Rines坐下来,将电脑轻轻地放在茶几上。龚仁贵说:“怎么样?还好吧。”

“还好。”Rines立刻汇报起自己的工作,说,“这一段,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关注着经济危机,风平浪静。《京北青年报》等十几家媒体联合共青团打算搞一个毕业大学生的创业大赛,咱们是承办方,具体流程和事宜刚刚敲定……”

龚仁贵打断了Rines的话,问出了他所关心的问题:“这两天网上出现的关于帕瑞比销售总监的……那个事情,媒体什么反应?”

“从上班到现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们已经接到了近20家媒体采访的要求。我刚刚跟大中华区媒体官沟通了此事。”

龚仁贵知道组织结构调整后,Rines的业务上司是大中华区的媒体官,“大中华区怎么说?”

“他们要求暂时拒绝一切采访,对这件事情不做任何表态。”Rines说。

“简直是胡闹。”龚仁贵说,“这帮人还是不了解中国国情。你说,这事,是能拖下去的事情吗?”

龚仁贵的发火,好像在Rines的意料之中。他无奈地伸开双手:“越往后拖,媒体的质疑声会越大。越不好处理。”

“你将这些道理跟他们讲讲。”龚仁贵气愤地说,“他们根本不了解咱们中国的国情,你跟他们沟通沟通。”

“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两次了。”

“接着讲!”龚仁贵提高了说话的语调,“这样下去会毁掉帕瑞比的。你说,话语权在媒体手中,他们万一做了负面报道,谁负责任?你?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别说是你,就是大中华区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不过,真要是出了问题,追究起责任来,恐怕首先就是你这个首席媒体官没有做好沟通吧。你没看看今天帕瑞比的股票吗?跌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