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道鸣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周围没有一丝风，太阳烤在他黑色的西服上有微微的烫，汗水浸透了白色衬衫黏糊得有点难受。他脱下西装，松了松领带，往前走去，财智国际大厦的后面不远就是清华大学，袁道鸣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清华校内。很多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大学时候的袁道鸣异常忙碌，要听的课总是一场紧接一场，要办的活动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大学四年，他几乎没有时间静下来好好享受水木清华的风光，甚至没有完完整整地将大学校园走个遍。对他来说，最熟悉的就是“三点一线”沿途的风景，以及那条从宿舍到门口外出家教的路，闭上眼睛也能估摸出什么时间要拐弯。时光蹉跎，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此刻，袁道鸣决定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好好感受一下清华的风景。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远远地看着校园里来回走动的人们，一切都是那么安然、祥和。
一个小时后，袁道鸣饥肠辘辘，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鸣啊，在哪呢？”
“李老师，我在你家附近呢。”
“那过来吧。”李茂松笑着说，“我猜你就在附近呢，呵呵，快点吧。”
不一会儿，袁道鸣便到了李茂松家的门前。他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了一句话：“门没锁，进来吧。”
袁道鸣走进来的时候，才发现李茂松在系领带，客厅里放着一个行李箱，保姆正帮他整理衣物。袁道鸣随手将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服架上，问：“您要出差啊？”
“院里组织一个国际交流会，我要出去几天。”李茂松说，“你来得正好，一会儿帮我把行李箱拿下去。”
“去哪啊？”袁道鸣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拉开喝了起来。
“没吃饭吧？”李茂松笑着对保姆说，“我来整理吧。你给他整点吃的去。”
保姆应了一声，便去厨房了。李茂松看了一眼袁道鸣说：“给我说说你们最近的情况。”
“我们？”袁道鸣望着李茂松说。
“江久年不是去你那里了吗？你不告诉我，江久年却早告诉我了。”李茂松笑笑，“说说，你们俩一起折腾，感觉如何？”
“还行。”袁道鸣把啤酒放在桌子上，帮李茂松将行李箱拉好。
突然袁道鸣的手机响了，是富威国际的宁璐。
“您好，袁总。”宁璐客气地说，“讲话方便吗？”
“方便。请讲。”
“是这样的，我们认真看了您送来的资料，又开会重新评估了一下咱们的项目，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可操作性。我的老板提出了一点建议，让我跟您沟通一下。”宁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您那边若是能找到一个担保机构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担保？”袁道鸣暗想这个时候能找谁担保？谁又愿意给你担保？但是事情毕竟出现了转机，他不由得接着问：“对担保机构有什么要求？”
“最好是一个企事业单位，信誉良好。”
“那行。我考虑一下，什么时间回复你？”
“下周一之前都行。”宁璐换了一个语气说，“不过目前的经济形式一天比一天紧张，我们这边的投资也在一步步紧缩，咱们自然是越快越好。”
袁道鸣不知道江久年私下是否和宁璐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宁璐在双方合作的过程中，的确为锦盛天成做了些工作。虽然富威国际提出的合作条件几近苛刻，但是在这个时候，并不是哪个公司都有机会拿到投资的。
“怎么了？”李茂松关切地问，“是不是资金困难了？”
袁道鸣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说说看，”李茂松停止了手中的活儿，坐在沙发上，同时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来，坐下来，给我说说情况，看看老师能否帮你？”
袁道鸣知道以李茂松的威望，帮助自己找个担保机构应该不是问题，但他不想动用老师的资源，便笑笑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大问题了我再请您出面。”
李茂松狐疑地看着袁道鸣：“我知道你不想麻烦我，一些困难也不愿跟我说，上次久年也是，打电话只是告诉我去你那里了，我问公司情况怎么样，他也不跟我说，我就感觉到你们可能遇到了麻烦。得了，你们不跟我说，就去折腾吧，我也不问了。但我刚才听你说了担保的事情，你不是TEEC（清华企业家协会）的会员吗？你若不方便说，我帮你打声招呼。”
袁道鸣无奈地笑了笑，有可能借到钱的朋友，他早就联系过了，包括TEEC里认识的朋友，然而目前经济不景气，大家都把钱袋子捂得紧紧的，“我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找您老帮我。”
“那好吧，”李茂松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
袁道鸣拎起皮箱说：“我一会儿也没事，送您到机场吧。”
“帮我提到楼下就可以了。”李茂松说，“饭马上就做好了。”
“没事，回来再吃也不晚。”袁道鸣说，“正好路上跟您说说话。”
“那好吧。”李茂松转身让保姆给袁道鸣留着饭。两人便下了楼。
到了楼下，袁道鸣扫了一眼停车位，看见李茂松的尼桑轿车，提着行李箱便走了过去。李茂松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鸣，怎么没见到你的车？”
“啊，”袁道鸣尴尬地笑了笑，“银行替我保管着呢。”
李茂松随即就明白了，掏出自己的车钥匙扔给袁道鸣，笑着说：“就你那破车，银行还稀罕？”
袁道鸣打开后备箱，将行李箱放进去。李茂松已经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看到袁道鸣拉开车门进来，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刚才喝了啤酒，还是我来开吧。”
“通常情况下，喝一纸杯的啤酒，100毫升血液中酒精含量达到20毫克，那正好是酒后驾车的处罚标准。我只是喝了几口，呵呵，含量不会超过15毫克，算不上酒后驾车，没问题。”袁道鸣说着发动了汽车。
李茂松笑着摇摇头，“跟我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他调整了一下座椅，把头靠在椅背上，并不看袁道鸣，慢悠悠地说，“就从担保的事情说起。”
龚仁贵的休假在惶惶不安中开始了。
他哪也没去，坐在家中，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公司邮件页面一直开着，手机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桌子上，严阵以待，遥控指挥。
关于几个大区销售经理的人事任命进行得比较顺利。新任命的华东区销售经理吴彪、华南区销售经理刘瑞华、华中区销售经理张寿亭已经走马上任了。龚仁贵再次点开谭村发来的关于任命他们三个的申请邮件以及自己简单回复的“Approved（批准）”邮件，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已经神奇地显示为三天之前了。不知道谭村是怎么做到的。
帕瑞比中国区的裁员名单已经初步敲定了。龚仁贵只关心两个人。在长达8页的400人名单中，他在第一页就看到了谷枫的名字，然后逐一往下看，在华东区那一块并没有看到那个女性化的名字，也就放了心。Jack打来电话请示，还有问题吗？龚仁贵说没问题，可以发正式的邮件报送大中华区了。
邮件发出后，一直没有得到大中华区的回复。下班后，Jack和谭村被龚仁贵请到了他家附近的一个东坡酒楼。严峻的形势已经将他们紧密地绑在了一起，说起话来也直奔主题，龚仁贵明知故问道：“大中华区还没有回复吧？”
“还没有。”Jack说，“明天若没有得到他们的回复的话，我就打电话过去问问情况。”
龚仁贵摆摆手，说：“他们不急，咱们急什么。”
“我是考虑夜长梦多。Bill对研发部裁那么多人，很不满意，我请他交他们部门的员工业绩评估表，他一拖再拖。”
“最终不是交上来了吗？”龚仁贵问。
“我听他的语气，很是生气，以为他不会顺利地按时交上来。”Jack端起一杯柠檬水，喝了一口说，“没想到后来，他倒是第一个把名单报上来的。”
“我这儿也有个比较特别的现象。”一直沉默着的谭村，忽然插话道。
龚仁贵将目光转向谭村，谭村的眼睛看上去好了不少，但仍有不少的血丝。龚仁贵伸出手掌，摊向谭村，示意他说下去。
谭村笑笑说：“关于谷枫的，我让他做华北区员工的业绩评估时，他很爽快地做了出来。然后，他个人的业绩评估不是需要我来做吗，我就做了一份，但是找他签字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电话中说是拜访客户，我看就是有意躲着呢。”
帕瑞比的业绩评估报告是员工升职加薪的凭证，一般是由业务直管领导评估、填写，然后需要员工本人的认可签字，这份业绩评估报告交到人力资源部门存档生效。员工若认为你写的并不客观，就会拒绝在上面签字，这种情况下，如果员工和业务直管领导双方沟通不畅，那么此员工就有权向业务直管领导的直管领导反应此事，然后领导的领导会让与此员工业务有关联的其他部门领导以及人事部门和审计部门介入，一起评定此份业绩评估报告。所以，这种相互关联相互制约的业绩评估报告在一般情况下，都是会拿数字说话的，谭村给谷枫做的业绩评估报告也不例外。坦白说谷枫领导的华北区，销售额并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是华中区，华北区是倒数第二；但是比较起前两年华北区的高销售额，它的跌幅却是最大的。这就看如何考核了。谭村刚上来，还是按照以前江久年在的时候定的目标以及考核办法来做的，也就是综合考评，不仅要看销售额和利润率，还要看完成销售计划的百分比。谷枫明知自己凶多吉少，索性躲了起来，就是不在业绩评估报告上签字。没有员工签字的业绩评估报告，等同于一张白纸。
“那就让他躲着吧。”龚仁贵说，“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关键是，就在谷枫躲起来不久，大中华区销售总监杰姆便给我发来了一封邮件，说老的考核标准已经不能适应新的市场变化，要立即实施一套新的考核标准，主要是以销售额和利润为考核指标，其中销售额占80﹪，利润占20﹪，这样算的话，谷枫就上岸了。”
龚仁贵的眉头紧皱，手指敲打着桌面问：“具体什么时间发你的？”
“也就是下午4点多。”谭村说。
Jack补充道：“那个时候，名单已经提交上去了。”
“新的考核标准也不是说没有道理。”谭村说，“关键是这个时候颁布，是不是太巧了？”
“你是说？”龚仁贵望着谭村问。
谭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龚仁贵之前交代给他的关于拿下谷枫的事情Jack是否知道，但既然坐在了一起，应该就是自己人。况且以Jack的洞察力，从刚才的说话中也能猜出七七八八来。谭村因此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直言道：“是的，我就是担心这一点。他若是和亚太串通一气的话，那就比较麻烦了。业绩评估报告，他若是执意不签字并且向我的业务直接领导也就是大中华区销售总监杰姆提起‘上诉’的话，那就比较复杂了。”
龚仁贵听着也觉得事情复杂起来，想就此收手，先放谷枫一马，但是名单已经发出，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往前冲了。想到这，龚仁贵“哼”了一声，说：“由他折腾吧。再狡猾的狐狸，只要抓紧它的尾巴，就别想逃掉！”
谭村明白龚仁贵说的“狐狸尾巴”指的是什么，不由得笑笑，转而又想起自己的尾巴也在龚仁贵的手中握着，笑便变得有点僵了。好在其他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面部表情的变化。
Jack有点忧虑地说：“还是说说名单的事情，大中华区若不尽快给回复的话，我还真担心走漏了风声。”
龚仁贵点点头，说：“放心，他们不会拖太长时间的。”话说到一半，龚仁贵才明白了Jack所指，怕有人故意走漏了风声，中国区势必会乱成一锅粥，而身为中国区总经理的自己却在休假，多少会令别人有一些看法。想到这，龚仁贵话锋一转，说：“不过，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这样吧，就按你说的办，明天上午还没有收到他们回复的话，就想办法问问。”
Jack点点头，这个事情必须引起龚仁贵的足够重视，只有这样，他的工作才能较为顺利地进行。这两天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职业道德，但是，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必须要有保障地走下去。
菜已经陆陆续续地上了，龚仁贵问谭村：“浙海的单子目前进展如何？”
“目前是吴彪在和客户接触，效果还不错。”其实，谭村了解到的和龚仁贵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这两天哪有时间来考虑单子的事情，毕竟位子比单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