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龚仁贵往后一躺，宽大的椅子旋转了九十度，阳光打在玻璃上异常地刺眼。龚仁贵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局势越来越朝着不利自己的方向发展。Bill和谷枫显然是站到陈汉生的身边了，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有谁？往上看，只有龙坤一个人，但龙坤本身就是一个游离于彼森智囊团外的技术副总，私下交流一些信息还可以，关键时刻还是说不上话；往下看，黑压压一大片喊“龚总”的人，但像Jack、埃米斯这样在外企浸染多年的老油条，滑得很，龚仁贵还真看不出他们有多忠心，谭村更不用说，刚刚上来，羽翼未丰，帮不了自己什么的，能拿下那个单就万事大吉了。想到这，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江久年。真有点后悔将江久年赶走了，目前等于放虎归山，白白地将他送给了竞争对手袁道鸣。也不知道袁道鸣那个穷疯子施加了什么魔力，竟将江久年给忽悠走了，并在这个关键时刻，让江久年去盯浙海教育厅的单。真是糟糕透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龚仁贵转回身，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立刻回拨了过去：“什么事？”
一个低沉而又冷静的女声传来：“龚总，您好，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谭村和吴彪。据说，吴彪一直待在浙海，刚刚老陶也去了浙海，据说是浙海教育厅出了一个大单。”
这个消息对龚仁贵而言，算不上消息。自从谭村“归降”以后，她的工作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但目前还不能让她感觉到已经失去了这份特殊的工作，毕竟培养一个这样的人才不容易，便以赞赏的口吻说：“你的工作很出色。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到谷枫那边？”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龚仁贵这样的安排，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直接问道：“龚总，是不是我在这边的工作没有做好？”
“没有。”龚仁贵明白了过来，说，“你误会了。你在那儿做的的确不错。我是想多给你一些锻炼的机会。”
对方仿佛是松了一口气：“龚总您放心，哪里需要，我就去哪里。关键是我才来上海不久，这么频繁地调岗，会不会？”
“不会的。这些事情我来安排。调岗也是工作需要嘛！”放下电话后，龚仁贵揣摩了一下调动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明天和Jack说说这个事情吧。想到这，龚仁贵拿起笔，在台历当页左下角的位置写下了极小的一个字：调。然后看了看，觉得不起眼，便围绕“调”字画了一个圈。这是一个新的符号，龚仁贵给它定义为代表慎重而意义深远的事情。
就在程军发出告状信的第二天，迟翔就挎着包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公司，在一楼的大厅里跟正要带领陈江赶赴浙海的程军打了个照面。
程军主动笑了笑说：“迟总回来啦？”
“刚回来。”迟翔满脸堆笑问：“程总要出去啊？”
“是啊。”程军停住脚步说，“去浙海。浙海出了一个单，正想和你沟通一下呢。昨天打你电话没通。刚好，你回来了。”
“哦，昨天我在南京开会，手机关机了。这不，刚刚赶回来拿些东西，晚上还要赶回南京。”迟翔似乎并不关心程军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单，看了一眼陈江问，“你们几点的飞机？”
“11点。”陈江忙点头说。
程军猜他肯定是知道了浙海的单，迟翔不接程军的电话，但是不可能不接于喜红和石知宇的电话。想到这，程军向前靠近一步说：“呵呵，我们马上得走了。我将浙海单子的情况跟你商量一下，是浙海教育厅的一个单子。你也知道，前一段，教育部下发一个文件，要求推进中小学远程教育工程，浙海省是试点，要采购大量的教育PC机。项目刚刚开始，就吸引了帕瑞比等大批的厂商进入，咱们进入得也不算晚，这不，我就先带着陈江过去，具体的打单方案还需要跟你商量，你这方面有经验。”
“哪里哪里，程总是专家。”迟翔哈哈一笑，拍了一下程军的手臂说，“这可是一条大鱼啊。咱们是一家人。说！需要我做什么？”
迟翔给程军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小伙子长得也是个人物，说话得体，举止优雅。难怪会讨于喜红的喜欢。这样的人，要么是一个精明的帮手，要么是一个棘手的对手。程军伸出左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来，耽误迟总几分钟，时间紧，咱们就在这儿坐一会儿，我给你说一下情况。”
迟翔爽快地答应了。大厅西南角摆放着几组休闲沙发，陈江借口去趟洗手间，给程军和迟翔单独说事的空间。
程军坐下来的时候，迟翔掏出中华烟，熟练地弹出两支，递给程军，自己叼一支。程军没有推辞，接过来叼在嘴上，并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一只手打着，另外一只手护住绿莹莹的火焰，伸开双臂，朝迟翔送去。手在空中刚走到一半，却被迟翔拦了回来：“来，程总先。”
“迟总别客气。”程军手腕使劲，硬是推了过来。
迟翔不再推辞，忙半弯起腰，往程军面前凑了凑，双手罩住程军的双手，燃起烟，然后轻轻拍拍程军的手背，说：“谢谢。”
程军笑笑，烟雾朦胧中迟翔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一夜之间，迟翔态度的忽然转变，让程军捉摸不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友好的态度一定不是迟翔的本意。那么究竟是于喜红私下的叮嘱，还是那封告状信让石知宇给他敲了警钟？不管是哪一种情况，程军忽然觉得自己那封越级报告的告状信是有一点莽撞了，邮件发出后就一直没有得到石知宇的回复，之前还以为是石知宇太忙，可能还没来得及看邮件，现在看来，迟翔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反而让程军觉得是石知宇给迟翔施加了一定了压力。若真是这样，那石知宇为什么不给程军一个回复呢？此刻程军想立刻打开电脑，看看最新接收的邮件中有没有石知宇的邮件。“说实话，迟总，浙海的这个单，我心中没底。你比我更了解，在教育系统做项目，方方面面要求严格，既要搞好关系，又要做好工程。难啊！我电脑上有做好的项目情况分析，原想等完善一下后再发给你，这不刚好遇见你，你先看看。”程军边说边从包中抽出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
“呵，讲讲就行了。教育的单子模式大同小异，都是比较难打的。前期你接触得多，比我了解情况，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就可以了。”迟翔谦逊地一笑，娴熟地吐了一口烟，程军奇怪他竟能保持如此洁白的牙齿。电脑打开了，程军把烟叼在嘴上，双手端起电脑放在腿上，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电脑屏幕已在迟翔的视线之外。程军迅速地输入邮箱名和密码，无线网卡的速度有点慢，趁进入邮箱的时候，程军点开了之前做好的浙海教育厅项目分析文件，然后再点开邮箱，在未读邮件栏里却没有看到石知宇的回复。程军的心凉了半截，忙关闭了邮箱网页，把电脑调转方向，放在桌面上，推向迟翔，接着说：“终于找到了，这是有关浙海教育厅那个单的基本情况，目前掌握的资料也就是这些了。你看看。”
迟翔接过电脑，认真地看着文件说：“噢，帕瑞比过去了在情理之中，这锦盛天成也过去凑什么热闹？马上就倒闭了，还在这瞎折腾！”
没有得到石知宇的回复，程军也琢磨不透他的态度，眼前的迟翔越是客气，越让程军感到寒气逼人。程军就像很多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心虚得像个气球，摇摇摆摆漂浮不定，嘴上却主动出击，希望能从迟翔这里探出蛛丝马迹来：“折腾就让他折腾吧！听说袁道鸣还把江久年给忽悠过去了，哼，江久年这只老狐狸，怎么就上了袁道鸣的破船！再怎么折腾也只是一个配角！不过，咱们从他们那里买来的内容资源这次是要派上大用场了，哈哈，还是石总有远见啊。”
“那是，那是。石总刚将内容资源拿回来，这边就派上了大用场！”迟翔抬起头，目光从电脑屏幕转向了程军。缭绕的烟雾掩盖了彼此的部分表情，迟翔的言语也开始了躲闪，哈哈一笑：“江久年去了锦盛天成？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也就是前两天的事吧。在锦盛天成做执行总裁，称谓上是上去喽。”
“呵呵，程总说的有道理，执行总裁也是总裁嘛。然而，他现在登上的可不是什么破船哦，是一个漏洞百出的沉船！”
程军见再这样扯下去，也扯不出什么来，只好单刀直入道：“迟总，项目文件你看完了吧？你经常打教育的单，看看怎么打合适？石总和于总特意说要多听听你的建议。”
“得了程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虽说一直在做教育系统的单，然而每个单的情况都不一样。相信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我在不了解实际情况时不能瞎说的。回头我好好研究研究，咱们开会再议。”迟翔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说：“浙海的这个单是个肥肉啊，战略意义也是非常强的，看得出来，教育部之所以拿浙海作为试点，估计事前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各个省份也是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的。据我所知，目前教育部的张部长就是从浙海上来的，他对浙海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说句实话，咱们鑫星最大的优势不是产品有多么好，也不是咱们的销售队伍有多强，而是鑫星在各系统中的高层关系。”
话说到这，停住了，迟翔前倾的身子往后拉了拉，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都说迟翔喜欢摆官宦子弟的谱，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程军在浙海待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张部长是从浙海上去的，人家迟翔却一语中的，上来就点出了部长级别的“家底”。程军一副折服的样子说：“迟总说的有道理啊，我在鑫星这么多年，尤其是前几年，像这样的单子还招什么标？直接一个电话过去，就定给咱们鑫星了。唉，现在不同了，求爷爷告奶奶，最后单子也未必是你的。尤其是我们在地方的，建立的关系有限，再说这两年那些老外们也开始精通中国关系学，开始狠抓高层关系，外企的政府关系打点起来也不差。迟总是京城中人，高层关系做得一定不错啦。”
“高层关系谈不上，不过，倒是认识一两个人。”迟翔将手中的小半截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摁灭在墨绿色的烟灰缸里，吐出一大团的烟雾说，“关键是不知道这个项目的决策权是在部里还是在厅里。目前来说，看上去好像是将决策权下放到了厅里，但这么大的一个项目，部里也不会不闻不问。你说呢？”
程军点点头，没有言语。
迟翔接着说：“再退一步来说，决策权真的在厅里，但通过部里也可以施加一定的影响力，这样，我们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要么这样，程总你看合适不合适，我也是刚刚想到的，你在浙海多年，厅里的关系一定不错，你来盯厅里，我呢，去盯部里，咱们双管齐下，力争拿下这个项目！”
程军终于听明白了，迟翔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在不动声色地谈条件！并且提出的条件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讲得头头是道、合情合理。程军暗想，目前的情况下，是绝对不能让迟翔介入进来的，迟翔一进来，单子做成了，是他的功劳，做不成，那就是程军一个人来担当了。为人做嫁衣和代人做替罪羊也要看对象，迟翔算什么，上来就打这么好的主意，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想到这，程军也掐灭了手中的烟说：“呵呵，迟总好建议，等摸清了情况后，再劳您去找部里的关系。不是有这么句话吗，说目前经济危机下最贵的是什么？不是人才，是关系。关系就是不动产，是财富，况且迟总的关系都是高层的关系，属于稀缺资源，我们要珍惜着用呢！”
“也好。”迟翔将程军的电脑推了过来，依旧保持着微笑，“我这可不是什么稀缺资源，是公用资源，你什么时间需要，招呼我一下就行。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去机场吧。浙海项目的事情，咱们抽空详聊。”
“没问题，我会随时打电话向你请求支援的。”程军关闭了电脑，放进了包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迟总，咱们从锦盛天成买回来的那批内容资源这回要派上用场了，不知道新产品研发部门什么时候能开发出来？”
“这个啊，放心，一会儿我上去给研发部门说说，看什么时间能开发出来，当然是越快越好。”迟翔已经站了起来，掏出手机说，“咱们多联系吧。”
程军和迟翔刚刚分开，陈江就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快步走到程军面前，主动拎起了程军的电脑包说：“走吧，程总，路上塞车的话，咱们就完了。”
程军抬手看了一下时间，快10点了，忙和陈江一起走出了大厅，下台阶的时候，程军忽然问：“陈江啊，你知道石总都是开什么车？一定是不错的车吧？”
“那是自然，石总经常坐的车有两辆，一辆是红旗，一辆是奔驰。”陈江边介绍边伸长脖子，环视一下台阶两旁，终于手一指，略微兴奋地说，“看见没？那辆黑色的奔驰就是石总的。”
顺着陈江手指的方向，程军看见了一辆尾号为“6666”的奔驰车。
“另外，在那辆奔驰车的左边，那辆尾号‘9168’的红旗也是石总的。”陈江说，“看看车牌号就知道了，一个‘9168’，一个‘6666’，多牛的车牌号啊。”
“嗯，是，是好牌照。”原以为石知宇没有回复是因为外出了，没想到他在公司，程军嘴上敷衍着陈江，心却随着次第向下的台阶渐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