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呀,你怎么啦?更坏的事情都忍受过来了。”(同上书ⅩⅩ17。奥德修斯回到自己家里看到如此混乱的情况时,对自己说的话)阿得曼托斯:当然。
苏格拉底:此外,我们不能让他们纳贿贪财。阿得曼托斯:决不能。苏格拉底:也不能向他们朗诵:
钱能通神呀,钱能通君王。(见十世纪时的辞典Suidas中的δρα条。其中告诉我们:有人认为这是赫西俄德写的诗)
阿克琉斯的导师菲尼克斯教唆阿克琉斯拿阿凯亚人的钱,就出来保卫他们,否则决不释怒。(菲尼克斯对阿克琉斯说的一番话。见《伊利亚特》Ⅸ515以下。菲尼克斯讲话的本意还是想打动阿克琉斯的心,求他出战,没有“否则决不释怒”的意思)我们不应该表扬他。阿克琉斯是如此贪财,他曾接受阿加门农的礼物(《伊利亚特》ⅩⅨ278。在荷马笔下,阿克琉斯并不是一个很贪财的人。他和阿加门农和解并答应出战主要是为了替好友派特罗克洛斯复仇);我们也不应该同意或者相信这种说法。还有他接受了钱财,才放还人家的尸体,否则决不放还。(见《伊利亚特》ⅩⅩⅣ502,555,594。事指特洛伊老王普里阿摩斯送给阿克琉斯许多礼品,赎回了赫克托的尸体)
阿得曼托斯:不应该表扬这些事情。
苏格拉底:但是为了荷马,我不愿说这是阿克琉斯做的。如果有别人这样说,我也不愿相信。否则是不虔敬的。我也不愿相信阿克琉斯对阿波罗神说的话:
敏捷的射手,极恶的神灵,你不助我!手中没有斧柯,如果有的话,一定重重地责罚你!(《伊利亚特》ⅩⅫ15)还有,关于他如何对河神凶暴无礼,准备和他争吵;(阿克琉斯对斯卡曼德洛斯河神。见《伊利亚特》ⅩⅪ130)关于他怎样讲到他许愿要献给另一个河神他的一束卷发,但是却献给了亡友派特罗克洛斯。(阿克琉斯的父亲曾经向斯珀尔克斯河神许愿:如果阿克琉斯能够从特洛伊平安地回到家乡,就把阿克琉斯的一卷长发和五十头羊献给这位河神来当祭品。可是现在,阿克琉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注定要死在特洛伊。所以他愤怒地把长发剪下献给亡友。见《伊利亚特》ⅩⅩⅢ151)我们不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至于拖着赫克托的尸体绕着派特罗克洛斯的坟墓走,并且将俘虏杀死来祭奠朋友,这些事我们也不能相信。我们不能让年轻人相信阿克琉斯——女神和主神宙斯的孙子且善于自控的佩莱斯的儿子,被最有智慧的赫戎扶养长大——这位英雄的性格竟如此地复杂,他的内心竟有卑鄙贪婪和蔑视神、人的毛病。
阿得曼托斯:你说得很对。
苏格拉底:很好,我们不要相信他的一派胡言,更不要让任何人说海神波塞顿的儿子提修斯(传说,提修斯曾经在佩里索斯的帮助下抢劫海伦,还和佩里索斯计划着一起诱抢冥后波塞芳妮。一些史诗和索福克勒斯与欧里庇得斯失传悲剧,曾把提修斯的故事作为它的题材)和主神宙斯的儿子佩里索斯掳掠妇女的事,也不要把那些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事情都归之于英雄或神明的儿子,让别人随意地诬蔑他们。我们还要强迫诗人们否认这些事情是神之子所为,或者否认做这些事情的人是神的后代。总之这两种他们都不应该说。他们不能让年轻人以为,神会产生邪恶,英雄并不一定就比普通人强。因为在前面的讨论中我们已经说过了,这种话既不虔诚也不真实。神明是邪恶的源头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相信我们已经指出了这一点。
阿得曼托斯:那当然不可能。
苏格拉底:再说了,听到这些荒诞的言行是有害无益的。因为谁都会认为自己作恶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他相信了神明的子孙过去和现在都做着这些坏事——
诸神的亲属,宙斯的后裔啊,巍峨的祭坛,伊达山的巅峰啊,一脉相承,繁荣昌盛。(诗出埃斯库洛斯失传悲剧《尼俄珀》)出于这些原因我们绝不能让这些故事流传下去。否则它就会让青年人萌发犯罪的念头。
阿得曼托斯:我们一定不能让它流传下去。
苏格拉底:那么,对于什么应该讲,什么不应该讲我们还有什么要规定的呢?我们已经把关于诸神、神灵、英雄以及冥界的正确说法都提出来了。阿得曼托斯:我们提出来了。
苏格拉底:那需要规定的恐怕是关于人的说法吧?
阿得曼托斯:很显然。
苏格拉底:目前我们还不能对这个问题作出规定呢,我的朋友啊!
阿得曼托斯:为什么?
苏格拉底:因为我担心在最紧要点上,诗人和故事的作者在关于人的问题上会提出错误的说法。他们举出许多例子来说明不正直的人很快乐,正直的人很痛苦;只要不被发现,不正直是有利可图的,正直是对人有利而对己有害的。我们不应该让他们去说这些话,而应该要他们去歌唱,去说相反的话。你同意我说的话吗?
阿得曼托斯:我当然同意。
苏格拉底:如果你同意我说的话,我可以断定我们正在讨论寻找的那个原则实际上你已经承认了。
阿得曼托斯:你想得很对。
苏格拉底:那么,不管别人是否觉得他是正义的,我们一定要先找出什么是正义,正义对正义的人本身有什么好处。把这个弄清楚了,我们才能在关于人的说法上有一致的意见,也就是说哪些故事应该讲,要怎样讲。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关于故事的内容暂且讨论到这里吧,下面我们讨论故事的形式或风格。这样我们才能把内容与形式——讲什么和怎样讲——全部检查一遍了。
阿得曼托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苏格拉底:啊,我一定会让你明白的。也许你这样能更容易明白一些:讲故事的人或诗人讲的都是关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事情。
阿得曼托斯:哦,当然啊。
苏格拉底:他们是用简单的叙述,还是用模仿,还是两者兼用来讲故事呢?
阿得曼托斯:我也想把这一点弄得更明白一些。
苏格拉底:啊!我真是一个可笑而又蹩脚的老师啊!那些不会讲话的人不能一下把事情讲明白,我就像这些人一样,只能一点一点地讲了。《伊利亚特》开头,诗人讲到赫律塞斯祈求阿加门农把他的女儿放了,阿加门农非常地气。当赫律塞斯不能得到他的女儿时他就诅咒希腊人。请问,你知道这一段诗吗?
阿得曼托斯:我知道。
苏格拉底:你一定也知道接下来的几行:
你祈求全体阿凯亚人,在两元首面前哀告,阿特瑞斯的两个儿子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诗见《伊利亚特》Ⅰ15。阿凯亚人即希腊人。阿特瑞斯的两个儿子是指阿加门农和其弟墨涅拉俄斯)这是诗人自己在讲话,我们没有感到有别人在讲话。而在后面,好像诗人变成了赫律塞斯,讲话的是那个老祭司,而不是诗人荷马了。特洛伊故事的其余部分在伊塔卡发生的一切,以及整个《奥德赛》的故事,诗人几乎都是这么叙述的。(诗人时而用第一人称叙述,时而用第三人称来叙述。用第三人称是诗人另一种讲故事的方式,也是一种“叙述”。如果给它另起一个名字的话,就是“模仿”)
阿得曼托斯:的确是这样。
苏格拉底:所有的道白以及道白之间的叙述,都是叙述。对吗?
阿得曼托斯:当然。
苏格拉底:但是当他讲道白的时候,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了,我们能说他在讲演时完全变成了故事中的角色了吗?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那让自己的音容笑貌像另外一个人,就是模仿他所扮演的那个人了。
阿得曼托斯:当然。
苏格拉底:如此看来他和别的诗人是借助于模仿来叙述的了。
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但是如果诗人从来不隐藏自己,那他便抛弃了模仿,他的诗就成了纯粹的叙述。但是为了让你不再说“我不明白”,我会告诉你怎么做这件事情。例如荷马说:祭司带着赎金来了,想把女儿带回去,向希腊人特别是国王祈求——这样不用赫律塞斯的口吻而是诗人自己的口吻,就没有模仿而是单纯的叙述。叙述大概就是这样:(我不是诗人,因此我不用韵律)祭司来了,祝告诸神,让希腊人夺了特洛伊城能平安地回去。他这样说,希腊人敬畏神明就会同意他的请求。但是阿加门农大发雷霆,要祭司离开,不允许他再来,否则他的祭司节杖和神冠对他来说就都没用了。阿加门农要和祭司的女儿在阿尔戈斯城共度一生。他命令祭司,如果想平安地回去,不要使他愤怒,必须离开这里。于是这个老祭司担惊受怕地静静离开了。等到出了营帐,老祭司就用许多名号来呼唤阿波罗神,请求神回忆一下过去他是怎样厚待神明的,是怎样建庙祀享的,回忆一下那些丰富的祭仪。神明应该崇尚贤德,回报功德,神矢所中应让希腊人因犯的罪过而受罚。我的朋友,不用模仿,结果就是这样单纯的叙述了。
阿得曼托斯:我明白了。
苏格拉底:或者你可以想一些相反的文体,除去诗人所写的对话之间的部分,只把对话留下。
阿得曼托斯:这我也明白,悲剧采用的就是这种文体。
苏格拉底:你完全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以前不能但现在我想我能明白地跟你说了。诗歌和故事共有两种体裁:一种完全依靠模仿,就是你所说的悲剧和喜剧;另外一种是诗人用来抒发自己情感的,正如你看到的酒神赞美歌这种抒情诗体一样。第三种是二者兼而有之,可以在史诗和其他诗体里找到,如果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的话。
阿得曼托斯:啊,是的,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苏格拉底:那回忆一下之前所说的。之前我们说过,在讨论完了讲什么之后,应该考虑怎么讲的问题。
阿得曼托斯:是的,我记得。
苏格拉底: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必须决定,是让诗人依靠模仿来叙述还是部分模仿部分不模仿呢?所谓部分模仿究竟是哪些部分?还是根本一点不让他们使用模仿?
阿得曼托斯:我猜你考虑的是要不要把悲剧和喜剧引进城邦里来的问题。
苏格拉底:或许是吧。也许比这个问题的意义还要大一点。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我们要跟着辩论之风走。
阿得曼托斯:你说得对。
苏格拉底:阿得曼托斯啊,从这一点上来看,我们一定要注意一下我们的护卫者该不该是一个模仿者呢?每个人只能干一种行业而不能干多种行业,从前面我们可以这样推断,是不是?如果他样样都干,一样都干不好,到头来一事无成。
阿得曼托斯:很明显是这样。
苏格拉底:对于模仿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一个人模仿一样东西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模仿许多东西都能做得很好吗?
阿得曼托斯:当然不能。
苏格拉底:那么,他更不能够一边从事一种有价值的行业,一边还是一个模仿者来模仿许多东西了,既然这样,一个模仿者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时做好两种模仿,哪怕是公认的很相近的两种模仿,譬如搞悲剧和喜剧。刚才你不是说这是两种模仿吗?
阿得曼托斯:我是说过。你说得很对,一个人不可能两样都干得好。
苏格拉底:一个人也不可能既是好朗诵者,又是好演员。
阿得曼托斯:真的。
苏格拉底:喜剧演员和悲剧演员不一样,但他们都是模仿者,不是吗?阿得曼托斯:是的。
苏格拉底:阿得曼托斯啊,人性就像铸成的钱币,不可能成功地模仿许多东西,本身也不可能做许多事情。所谓的模仿只不过是事物本身的模本而已。
阿得曼托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