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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李叔道五年前死了妻子,三年前因病住院后认识了寡居多年的护士长,然后不顾儿子李瘦石的反对,时髦般闪婚了。他最怕其他儿女和李瘦石一起反对他,怕不能如愿娶到年轻貌美的护士长,于是,六十多岁的人也学小年轻,来了一次闪婚。女护士长比李瘦石小十来岁,十分善良温柔。李叔道鹤发遇红颜,心里总是甜滋滋的。听文冶秋打趣自己,便笑着回应说:“她心疼我都来不及,还舍得踹?她起早包了一锅粽子,非让我给你送来呢。”

“那你还掂酒干啥?咱早上又不能喝酒。再说了,家里有的是酒。”文冶秋说道。

“早上不喝,咱们中午喝,”李叔道说,“咱们哥俩这几年很少开怀畅饮了。”

文冶秋说:“那还不是因为你老牛吃嫩草。过去我们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多自在多舒服。现在你自己个儿泡在温柔乡里,早把老哥们抛到九霄云外了,典型的重色轻友。不过你要注意身体啊,人家是四十如虎,你今年可是六十八岁了。”

李叔道知道斗嘴的话,不是文冶秋的对手,只好求饶:“你放过我吧,伸手不打送礼人,我好歹也是给你掂着东西来的,你就不能口下留情?”

“对不起喽,哈哈,进屋说,进屋说。”文冶秋说着把李叔道让进客厅,然后自己准备去洗漱。刚走两步,又回头问:“你吃过早饭没有,要没有的话,我去加两个菜。”

李叔道连连摆手:“吃过了,吃过了,我到书房看看你的字画,等你吃了饭,咱们再叙。”说完,径直朝文冶秋的书房走去。

文冶秋的书房里,挂满了文冶秋自己画的中国历史文化名人像。李叔道感到老同学可真是了不起,这些画用笔写意都非常到位,简洁中见生动秀逸,墨色清润淡雅,准确地表现了历代文人的精神风骨和道德品质。而且题词准确,一语中的,颇有文徵明的遗风。

过了一会儿,吃罢早饭的文冶秋走进书房,说:“叔道,小弟妹的粽子包得真好吃,香甜可口,你的口福和艳福真不浅啊。”

李叔道说:“羡慕吧?不过话说回来,有个年轻的老婆是真不错。自己呢,也增加活力,提高生活质量。哎,这么多年了,你为啥不续弦?”

文冶秋说:“我可不能和你比,我没你那么多心思了。”

李叔道说:“那是你没往这方面想过,你回头好好想一下,没准儿就改主意了。”

文冶秋转换话题说:“一大早地跑到我这里,肯定是有事,说吧,啥事?”

李叔道说:“事当然有,不过,要把你续弦的事扯透,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

文冶秋说:“良人难遇啊。另外,我可不像你,生病生的是时候,还趁机弄回来个媳妇。行了,咱们别扯这个了,说正事。”

李叔道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最近弄了幅启功的字,据说是绝笔,今天带来,准备送给你。”

文冶秋说:“受之有愧,但看看饱饱眼福倒无防。”他接过李叔道递来的字,展开一看,是启功生前自撰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表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文冶秋看后,扭头对李叔道说:“人家启功先生可是没有续弦啊!”李叔道听后笑了起来,说:“看来你并非心如止水,怎么还在惦记着续弦的事,哈哈。”一阵说笑过后,李叔道把话引入了正题:“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件是我最近写了篇《略论宋词的发展》,想请你拨冗斧正。第二件事是,犬子瘦石与令婿一起供职,希望冠南多提携他啊。”

文冶秋说:“咱们老弟兄相处几十年了,谁跟谁啊,我女婿也是你女婿,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李叔道说:“痛快,痛快,快叫你家小保姆多弄几个菜,咱们中午喝几杯。”

文冶秋说:“那还用说,中午肯定不会放过你,不喝个一醉方休是不会放你走的。”

三十九.文病重了

管冠南回到省城时,已是凌晨一点,他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急匆匆赶到了省人民医院的干部病房。见文珺和管莹已经睡着了,他便放轻脚步走到文珺的床前,慢慢地坐了下来。

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妻子文珺更瘦了,眼皮朝内凹着,似乎非常费力才能把那双大眼睛包住。因为瘦,脸上的皱纹格外深,再加上连续化疗,先前的满头黑发现在显得稀疏枯黄。看着妻子的样子,管冠南心里酸楚起来,她只有五十三岁啊!

管冠南记得,文珺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过去是那么迷人,似乎会说话一般。当初谈恋爱时,管冠南天不怕地不怕,却从来不敢正眼看她的大眼睛。

这时,管莹把盖在身上的毛巾被蹬掉在地上。他走到女儿陪护的床边,拾起毛巾被,习惯性地抖了几下,又盖在了女儿身上。不想这一抖,竟把文珺给惊醒了。

文珺睁开眼睛,见是管冠南,挣扎着自己瘦弱的身体坐起身来,说:“你回来了,啥时候到的?”

管冠南轻声说:“刚回来,你感觉怎样?”

文珺说:“感觉很不好,胸闷得厉害,浑身无力,这次我恐怕很难挺过去了。”

管冠南说:“千万别胡思乱想,过去病得那么厉害,不也挺过来了吗?”

文珺说:“我有预感,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我总感觉特别累,特别难受。正好你回来了,有些事我向你交代一下。”

管冠南坐到文珺的床边,双手抓住妻子的手,静静地听妻子说。

文珺说:“这么多年来,你不理家务,家里的钱你也不知道有多少。咱家房改时买房花了将近十万,装修花了五万多,现在剩了九万多。这笔钱在建行紫荆山路分行存着,有五万是五年定期,四万多是活期,放在你书柜里那套二十四史的第一卷里,密码是你的生日。”

听着妻子气喘吁吁的话,管冠南心里很难受。这么多年来,他在家里一直是甩手掌柜,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没有在家里拖过地洗过碗做过饭,早些年用煤气罐的时候,都是妻子用瘦弱的双手拎上楼的,自己欠妻子的太多了。

文珺说:“我还有三件事求你。”

管冠南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有啥话直说吧。啥求不求的。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答应一定去做,并且一定做好。”

文珺说:“头一件就是,我死后,你要把我的骨灰埋到嵩山去,埋到父母的坟旁。我活着没能给早逝的公婆尽孝,死后让我在他们身边尽尽儿媳妇的义务……”

管冠南的眼睛湿润了,他把文珺的手捏得紧紧的,点着头说:“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

文珺说:“第二件是关于你的。你一心只想工作,从来不会照顾自己。我死后,你一定要续弦,要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替我伺候你,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管冠南说:“别胡说,千万别胡说。别说你健在,就是你死后一百年,我都不会找什么人的。我……”

“冠南,我求求你了,”文珺说,“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一个心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人,平常连双袜子都不会洗。我求你在我死后一定要找个人,别管这个人年龄大小,只要能照顾好你我就满足了。冠南,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管冠南觉得要是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一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跟妻子说起了最近工作上遇到的新鲜事儿。

过了一会儿,文珺又拉回话题,接着说:“冠南,我已经同小玟说了,我请她在我死后照顾你。”

管冠南说:“谁,小玟,你搞错没有?那匹小野马,谁能降住她啊。”

“也不见得。”文珺说,“其实,你是不了解她,她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不然不会这么漂着。前天,我已经同她说过了。”

管冠南一惊:“你同她说过了?说过什么了?”

文珺说:“说过让她今后照顾你,她没有反对。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崇拜你。”

“乱弹琴!简直是胡闹。”管冠南说,“你别瞎想了,你这叫我今后怎么见人啊?”

“咋不能见人?”文珺说,“姐妹易嫁,古已有之。况且,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管冠南觉得应该赶紧再换一个话题,便问道:“你想说的第三件事是什么?”

文珺说:“这第三件事,就是咱们家的小莹,她年龄也不小了,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后年博士毕业后就二十五了,也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对于未来的女婿,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要找从政的。一个女性,在当今社会嫁给一个正直有良心的官员,付出的是青春和生命,得到的却是担惊受怕和风险。要是遇到贪官,陪着坐牢,更是不值当。你千万不要让女儿走我这条路。”

管冠南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带给文珺的,多是精神上的担惊受怕。自从在管城当县委书记起,一系列调查组就从没有断过,流言飞语、匿名电话、恐吓信更是没有断过。去年在沙颖搞计划生育清查时,就有人给文珺寄过子弹。除此之外,自己这么多年来与妻子聚少离多,家里的大小活,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切都是文珺用她那病弱的身体支撑起来的。对此,她从来表现出的都是无怨无悔,从未有过“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怨言。今天,通过对女儿择婿的话语,终于表达出了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愤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是多年的积怨,她断然不会出此言的。想到这里,管冠南说:“珺,实在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关心实在不够,你这辈子跟我后悔吗?”

文珺又是凄然一笑:“后悔有什么用呢?不后悔。如果有来生,我还愿做你的女人。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要让女儿找个从政的做终身伴侣。最好是找个理工科的,搞技术工作的人,凭本事吃饭,别学官场上那些尔虞我诈。我死后,等女儿谈朋友时,你一定要把我这番话亲口告诉她,供她参考,让她选择,给她拿主意!”

“妈!”管莹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哭着扑向文珺。一家三口,泪流一团。直到天快亮时,文珺说:“时间不早了,休息一会儿吧。等我上午输完水后,咱们一家三口坐文玟的车,回嵩山老家一趟,我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墓地。”

管冠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吩咐管莹睡到妈妈脚边,自己则躺在了管莹陪护妈妈的床上。

三天后,文珺怀着对人世的眷恋和对管冠南父女的担心,离开了人世。管冠南料理完妻子的丧事,又急匆匆赶回了沙颖。

原定于这几天召开的年中经济工作会议,因为省委书记要来视察而临时改变了。管冠南与吴寅等人在认真研究了视察的路线及食宿安排方案后,觉得没有多大问题,就散会了。管冠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发现办公桌上放着十几封群众来信。他拆开一封,只见上面写道:

管书记:

您好!

我是五年前来沙颖投资的客商。2006年从沙颖市公路段买了一辆二手小吊车,用于厂内吊送货物。前几天,沙颖市交通规划稽查处的稽查人员来到厂里,开出了一张罚单,上面写着:小吊车从2006年2月1日至今,应缴纳养路费本金59040元,滞纳金389894元,罚金177120元,还应缴本金附加费本金22960元,滞纳金75813元,以及运管费本金7872元、滞纳金25993元、罚款1000元,合计共约76万元。这还不包括对报废车辆上路费处以三倍漏税额的罚款。这就说明,该车仅滞纳金就达到49万元。

管书记,这辆车是我买的二手车,总共才花了八万多元,而且只在厂里使用,从未上路,一下子交这么多钱合法吗?我们不要车了行吗?我们浙商撤走好吗?”

看到这里,管冠南不禁勃然大怒。他拿起笔,在信上写道:“咄咄怪事,千古奇闻!滞纳金就开出了49万,居然是银行利率的五百多倍!请《沙颖日报》、市电视台将此信公开发表。请郁萌部长就此事亲自布置大讨论,同时请市纪委立即着手进行行风整顿,净化沙颖的发展环境。”写完后,他气犹未消,抓起电话对秘书说:“通知交通局局长,叫他马上过来见我。”

就在管冠南看第二封信的时候,市交通局局长王国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管冠南的办公室。

管冠南连招呼都没跟王国昱打一个,直接把信往他脸面上一甩,说:“你看看吧。”

王国昱根本就没顾上擦脸上的汗,一口气把信读完,然后思考了一下,说:“管书记,车辆欠交养路费,一旦被查实就收取滞纳金,这是根据国家计委、经委、交通部和财政部联合发布的《公路养路费征收管理规定》执行的,这个罚单是有据可查的。”

管冠南说:“嗬,你倒还有理了。我问你,人家买的是公路段的二手车,当初公路段交没交费?人家在厂区内使用,没有上路为什么要交养路费?我看你亲民、爱民的本事没学会,剋民、伤民的条文背得倒精。”

“管书记,”王国昱辩解道,“这是国家明文规定的,你我都没有不执行国家政策的权利。”

管冠南说:“国家的政策都是合情合理的?连发件的国家计委、国家经委都不存在了,还能继续执行他们上个世纪的文件?车辆规费征稽处与车主的关系从法律上讲,是平等的民事主体之间的关系,它有什么权利进行罚款呢?我觉得你应该换个角度想问题,如果当事人是你的父母、你的三姑四姨,你能忍心开出这张高达49万的罚单吗?”

“管书记,”王国昱不满意起来,“你不要侮辱人,谁是我的父母?你这样说话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