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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等管冠南落座后,大家纷纷围坐在他身边。管冠南习惯性地将双腿交叠,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目光扫视大家一圈,看孩子们都有了几分拘谨,他淡淡一笑,语气忽而一转,像拉家常一样,慢语轻声地跟大家闲聊开来。

不过,他绝对没有摆出领导训话的架势,倒非常像是一位学长在谆谆教诲晚辈,大家心里听得都热乎乎的:“你们将来可都是精英呀,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这一代老喽,未来社会的成绩要你们这批年轻人去开创啊。真是羡慕你们……”正说着,门铃声一阵阵急促地响了起来,文珺赶忙站起身去开门。

“冠南啊,这还没上任呢,就把家里电话和手机都关了,不怕脱离群众呀。”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个人影很快就从半开的门角处闪了进来,“哟!在摆家宴呢,也不招呼一声。”

“庭凯兄!哎呀,好久不见了啊!”管冠南见来者是沙颖地区人大工委主任杨庭凯,赶紧站起来寒暄。看到管冠南的目光扫向紧随自己身后的小伙子身上,杨庭凯忙介绍说:“治业,这就是管专员,你管叔。冠南,这是我姑爷,姑爷进家,咱讨口酒喝不过分吧。”郑治业也忙凑到跟前,笑着招呼:“管叔!”

管莹他们见来了客人,纷纷起身去了别的房间。

“咱俩从党校同学到今天快二十年了,你可是第一次莅临寒舍啊。”管冠南笑着打趣杨庭凯道。

“这次来省城看病,想跟你联系,又怕你灌我酒。哎呀呀,真是不见想见,见了又害怕啊。”杨庭凯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望着管冠南,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姑爷,“就是为了不怕你灌酒,我才把他带来了。这孩子现在担任鹿城县县长职务,刚从丹麦回来。以后,还指望着老兄你提携他哪!”

管冠南的眼神在郑治业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又仿佛有那么一丝欣赏。总之,在郑治业看来,那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捉摸不透。

“既然带来了酒搭子,那咱哥俩儿今天就要喝个痛快,不醉不罢休!”管冠南微抬下颌示意文珺,“快准备点下酒菜过来!我们……”

杨庭凯忙打住话头:“别让弟妹忙活了,下酒菜我带来了。治业,把咱下边车里的闷糟鱼、酱蒲菜和卤狗肉拿上来。对了,我还带了几瓶极品沙颖大曲呢,这玩意儿如今比五粮液还贵。对了,听说你今晚同省委书记喝的也是这个?”

管冠南心下一惊,心想这才多大点儿工夫,连同书记喝啥酒这人都能知道,可见此人非同小可,以后自己要多留心了。杨庭凯见管冠南愣神,忙打哈哈说:“没啥,别惊讶,省委招待所所长是我大侄子,我们都会给你保密的。”

保密?这年头,这些事还能捂得住?说不定就在此刻,在沙颖相当一级干部中早就传开了。管冠南暗自思忖,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坏事,省委书记请自己吃饭,说明咱和领导关系近,领导看重咱,这里头的意思可就能经得起推敲了,借机震慑一下个别势利小人也无不可。虽然心里已经转了几个弯,管冠南脸上依然带着笑,不动声色地说:“老兄,我这次被组织上派到沙颖工作,实属突然哪,正想多听听你的意见呢。”

“唉!一言难尽哪,这几年沙颖被那伙人折腾得一塌糊涂,综合实力成了全省的锅底。不过,干部倒是出了一批又一批。现如今,当地是数字假、文凭假,连孩子也都变成假的了。”杨庭凯叹息道,“沙颖现在急需你这样的领军人物去开创局面呀!”

“孩子怎么能作假?”管冠南有些惊讶。

“干部百分之九十都生二胎,可上报的一胎率数字是百分之九十五。”杨庭凯正说着,门铃响了,“治业来了,咱们以后再谈这些吧。今天只论友情,不论其他。”

郑治业搬了三个大大的包装箱上来,累得气喘吁吁:“管叔,像你这样级别的干部,咋住七楼呢?搬个东西也不方便。”

“就这还差一点没弄到手呢,副厅级干部挤正厅级别的房,不住高能行吗。”管冠南透着几分无奈,望着他们俩说,“人家可不会考虑文珺有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对了,箱子里都装的啥宝贝,快打开看看。”

“你以为是人民币哪,想得美!这是姑爷孝敬我这个病号的,今天,我就借花献给你这个如来佛喽。治业,快打开,让你管叔审查审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闷糟鱼、酱蒲菜和卤狗肉,管冠南的心也就踏实了下来。如今这世道,但凡是送礼的,不亲眼验过,真保不住里面给你装点什么,来个瞒天过海。

大家坐定后,杨庭凯吩咐郑治业:“治业,快斟酒,敬你管叔一杯。”郑治业赶忙起身先后给管冠南、自己的岳父和自己杯子里倒满酒,他举着杯子望向管冠南:“管叔,侄儿敬您一杯。今后,就请管叔多帮助我、指点我,有您的教导,我才能进步啊。”说完,他一仰脖,足足三两倒进了肚里。

好酒量,管冠南心里想,干脆再灌他一杯:“你第一次来,总得两条腿走路吧,再喝一杯!”郑治业连菜也没顾上吃一口,满满一杯就又下了肚,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管冠南道:“刚才听杨主任说,治业到丹麦去了,不会是去游山玩水吧?快,说点异国感受助助兴。”

郑治业脸上泛着红光,望了望自己的泰山大人,又扭头望向管冠南:“叔啊,我们这次到丹麦去,可真不是去旅游的。我是与鹿荣集团的老总一起去进口丹麦种猪。鹿荣集团生产的火腿肠质量近几年呈下滑趋势,都是因为生猪肉质下降。这次引进的一千头种猪,是曾祖代纯种,共有四个品种,而且都是世界上最优质的品种。它们具有肉质好、生长速度快、瘦肉率高的特点。每头种猪离岸价是一万五千元,加上空运等各种费用,每头猪的价值超过两万多元,创下了国家一次性进口种猪规模最大的纪录。”说到这里,他把自己的椅子朝管冠南跟前拉近一点,脸上带着恳求的神色道:“管叔,明天上午这批猪就坐波音747到机场了,我们准备搞个仪式,您参加吧。”说完,又向岳父投来寻求支援的目光。杨庭凯自然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管冠南:“冠南,你看,你如果时间上方便的话,就去参加一下吧!孩子们脸上也觉得有光哩。”自然,假如管冠南能到场,不仅是在沙颖官场的初次亮相,也相当于给旁人传达了一个信息:他与郑治业的关系非同寻常。

不过,管冠南还是以早有他事安排为由拒绝了。他还不想这么早地出现在沙颖人的视野里,他需要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杨庭凯他们见管冠南推辞,也就不再勉强,三人继续喝酒闲聊。

因之前与省委书记先喝了一阵,管冠南这时也有了些许酒意。于是,他就势装出几分醉态,问郑治业顺便还到过哪些国家,有什么体会。郑治业不到半小时就喝了近一斤酒,自然头也昏沉起来。他晃着脑袋说,他们还顺便到欧洲几个国家转了转,没有出过国,不多转几个就亏了。欧洲那些国家真是干净、漂亮,半个月皮鞋都没擦过。他去过荷兰,到阿姆斯特丹看了博物馆和凡·高的画。当然,他也到过那个著名的红灯区。说到这里,岳父杨庭凯忙插话制止,并一个劲儿地递眼色,不过,已然处于醉酒状态的郑治业哪儿还有那份理智,趁着酒劲接着显摆:“那些个女人哪,蓝眼珠、黑眼珠、白皮肤、黑皮肤的都有。她们打着手势,对中国人说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放炮!开发票!管叔,你说这是啥话,啧啧,连中国人开发票这套都能扯上。”郑治业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坐在旁边的杨庭凯急得直翻白眼,手心冒汗。

“爸,管叔,我……我……我真没……没进去。不过,我就是……就是好奇,那些外国娘咋恁了解中国国情呢?”

杨庭凯实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拉过郑治业,带着几分歉意冲管冠南尴尬地笑着:“对不起,冠南,这孩子喝多了。咱们改天再聊。”说完,拽着郑治业,低声吼了一句:“走!”

三.一把手的心思

文玟是同郑治业一起下飞机的,她本想先找个地方好好泡个澡,然后,再寻个好去处安顿一下,赶紧补一觉。不想车刚开到金水路上,郑治业的手机便响个不停。等挂了电话,郑治业扭头对她说:“今天放你的单飞,省得你再嫌我烦。”“不会吧——”她皱着鼻子,拉长语调,带着几分撒娇的样子扯着郑治业的袖子,“直觉告诉我,这是你老泰山打来的。要不,你接电话时怎么一个劲儿地说好呢。”这个女人,真是聪明!不过,老泰山喝令,不敢不从。他随手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好啦,宝贝,我先去忙正事。咱们晚上见,你先去安排一下。听话!”文玟接过钱,娇嗔道:“去死吧你,哼!”车缓缓靠边停住,文玟撅着小嘴拎包下了车,全然不顾郑治业嬉皮笑脸的模样,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扭搭着身子往前走。郑治业在她身后按了几下喇叭,她佯装不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停住脚步轻轻侧过头,发现郑治业的车早已绝尘而去。哼!这就是男人。

抬手招呼了一辆出租,文玟找了个环境优雅、设施一流的豪华洗浴中心泡澡。干蒸、湿蒸、搓盐浴……等躺在飘满玫瑰的奶色浴液里时,她的心思才算安稳下来。

这一个月的欧洲之行,真是又累又刺激。本来,她和郑治业以及鹿荣集团的董事长郑顺昌一行六人到欧洲是去购买丹麦种猪的。而且,这条线还是她在外贸部工作的朋友牵的,靠着铁哥们的鼎力相助,他们只用了一周时间便谈妥了合作的事情。不过,好容易出趟国,不能白白地跑一回路,怎么也得四处转转不是?当她提议大伙分头到欧洲各国转转时,做东的郑顺昌老板欣然同意。

郑顺昌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果自己当县长的侄子能和这位“通天女侠”加深交情,把友谊再往深处延伸一下,那以后自己办点什么事情,不就更顺畅了吗?于是,他大方地塞给郑治业五万欧元,让他务必陪同好文玟。

郑治业拿到钱后,就和文玟单独行动了。风光旖旎的异国情调,加上那种孤男寡女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一直以来对文玟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郑治业终于抓住了机会,大施献媚技巧,时不常搞点小情调弄点小浪漫,哄得红颜一笑。反正,半推半就的,两人就交情到床上去了。也因了这份偷欢的刺激,两个人的感情急剧升温,不过,天上人间的神仙日子没逍遥几天,就不得不回国了。

文玟泡完舒服的花瓣养生美颜浴,又点了个昂贵得让人咂舌的特色按摩。反正有人埋单,何乐而不为呢?一想到郑治业把她一人丢在路边,气就不打一处来,男人不能只是索取,金钱上的付出多少能平复女人情感上的失落。

趁着按摩的空儿,她给郑治业打了个电话,让郑治业安排个车一小时后来接她。然后,她舒服地躺下,由着按摩女捏腰捶背。

夜幕中的省会未来大道,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在未来大道北段一家叫“云水涧”的茶馆的日式房间里,新任沙颖地委书记周治平正端着热腾腾的毛尖,眺望着窗外生闷气。按说由专员升任为书记,他该高兴才是,但这会儿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下午四点半,省委的谈话,是由省长和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来和他沟通的。而同新任专员管冠南谈话的,竟是省委的一把手!谈完话后,这个一把手竟然还请管冠南吃了饭!他心里清楚,一顿酒席无所谓,关键是待遇不同。你一把手单独交代工作,可以,安排吃饭也应邀请我呀。这事儿虽不大,可是,改日传到沙颖,不知会有多少个版本呢!以后这工作怎么开展?

他隔着茶室的落地窗,隔着璀璨的夜景,望着人声鼎沸的未来大厦,一种无奈和失落感渐渐席卷包围了这位异乡客。热闹中的寂寞是最大的寂寞,人群中的孤独是最深的孤独。

四年前,在东北某市任市长的他正踌躇满志地奔波在白山黑水间,规划实施着发展蓝图时,被中组部一纸调令交流到平原。在沙颖这块古老陌生的土地上,白天前呼后拥,热闹非凡,可每当日暮星稀,尤其是在举目无亲的夜晚,他感到一切都显得陌生,似乎自己就是那水中的飘萍,沟通上、生活上的孤独,促使他炽热的内心时常期盼着语言的交流甚至是野性的呼唤。按捺不住寂寞的他,也有几次差点没把握住自己,险些失身。不过,为了仕途,为了前程,他还是忍了。文玟——这个小妖精,每次都把他弄得火烧火燎的,怕见她又总忍不住想见她。下午给文玟拨了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本来烦躁的他更焦躁不安了。

他在东北本有家室,当初他娶回家的那可是哈工大的校花啊。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宝贝儿子后,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了本来非常好的工作机会,到省妇联找了份闲差,相夫教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前年,黑龙江发大水,一时没有看管好的儿子约几个同学去看百年不遇的洪水,结果失足溺水而亡。这可是他们家的独苗啊,已到知天命年纪的妻子竟因为此事,精神失常了。周治平壮年失子而后嗣无望,当然也是悲痛至极,但是,看到妻子已然在生活打击下跌倒,他无论如何都得撑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