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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萧记烩面馆环境一般,人气挺旺,楼上的雅间早已坐满,他们等了十来分钟才等到一桌撤席的。管冠南说,快坐吧,再谦虚恐怕还得等半小时。然后又对服务生说:“牛腱、羊脸、小黄瓜、油炸花生米、两瓶沙颖大曲,快点。”说完指了指吃得津津有味的人们,问范有国:“老弟,感觉如何?”范有国环顾四周后,连连点头说:“光看他们的吃相,我就感觉真是饿了。”

饭桌上,范有国关切地问:“上访的事处理好了?”

管冠南说:“还算不错,省里借了点钱,先补一下漏洞。”

“缺口还大不大?”范有国又问。

“不小,按省政府首期赔付的要求,还差好几个亿呢。”管冠南说。

范有国思考了一下说:“这样吧,我这一阵资金比较宽松,先借给你们两个亿,不够以后再说。”管冠南一听这话,高兴得直拍大腿:“太好了,老弟,我敬你一杯!”说着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范有国观察管冠南说话办事,心里想,这两个亿肯定不会借错。

周治平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省人民医院新盖的高干病房,里面的设施还透着“新”气。中午酒后的那个瞬间,死亡已经送来了“特快专递”的签证。他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自己差一点没了小命,不就为了那为人作嫁的几个亿吗,值吗?!这两年的家庭变故,他越来越感觉到,太执著地活着,就像没有真正的活过,没有看透人生,关键是一个“破”字。破是一个从零到零的过程,当你还没有看到朝阳,天际已出现了夕阳,当你正觉得青春年少,老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敲门。

生命的诞生与死亡,就是生命的必然流程,人不可执著于某一个流程,因为执著就是贪恋,当你离开时,意味着生命的大幕从此落下。你的角色演完了,新的演员正急切地等待着上台,重要的是要微笑着、尊严地、满足地谢幕,以后的日子不再注视舞台,要回归自我与安详。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看成是生命的节日,快乐地活着。他觉得,尽管平时这样想,也试图这样做,但做得 不老到,那种建功立业的急切、那种不甘心谢幕的情绪时时支配左右着他的言行。他觉得自己已经五十岁了,五十岁应该是一个心静如水、云淡风轻的境界,如同站在山顶观赏万种风景一般的超然,应该有一种出世的品格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组织部长汪金生打来的。他说他现在所联系的鹿城县,上午管冠南安排地区四个班子领导下乡了。周治平说自己不知道这事。汪金生喊道:“这不正常啊,这么大的事,管冠南也不打个招呼?”周治平淡淡地说:“大概是事出有因吧,我现在在省医院躺着呢。”汪金生忙问:“重不重,需要不需要我去看看?”周治平说:“不用。”汪金生说:“那你可得多休息几天,这基金会的事像一摊臭狗屎,你别沾,让管冠南沾吧。”周治平一听觉得也是,就顺着话头说,现在身体实在撑不住,得在医院多观察两天。汪金生说:“我这两天抽空去看你,再把换届前需提拔调整的干部名单送上请你定夺。”周治平点头答应了。

管冠南那边同范有国吃完饭,就请文玟代为安排了个高档场所请范有国去喝喝茶,唱唱歌,潇洒潇洒,自己转身去医院看周治平了。见到周治平,管冠南笑着打趣他要钱不要命,并告诉他,佟厅长已经把四个亿的借款合同签了。周治平一脸愁容地说:“缺口还很大呀,咱们上哪再弄四个亿去!”管冠南问:“财政还能挤多少钱?”周治平说:“财政、计划、城建、土地所有部门加起来,能弄一个亿就不错。”管冠南说:“那用行政手段再收回一点。”周治平叹口气:“只有如此了,但不能太过,别按下葫芦浮起瓢。”管冠南又问起周治平的身体情况,周治平借机说:“医生说我的肝上有些毛病,让住院观察几天,家里的事拜托你了。有事咱们电话联系。”

清晨,文珺在鸟的鸣叫中醒来。苏醒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几年省会讲究绿化,这省政府甲院也因为绿化引来许许多多的鸟鸣。那几只机敏、活泼的小麻雀睁着黑黑的小眼睛在她的窗前东张西望,不知疲倦地唱着一支又一支的歌。她已经提前退了休,是一个生活在家里的女人。家是她的寺庙,是她心中的龙湖,是她灵魂的栖息地,无论外面有多大诱惑,她始终没有把自己投入拥挤的跑道。然而这几天,也就是管冠南到沙颖当专员的这几天,电话以及来人打断了她的宁静,本来她的心脏就不好,这几天弄得她欲睡不能,欲起无力。昨晚丈夫轻轻地回来,又轻轻地在书房里睡去,半夜时她给丈夫倒了一杯水,深情地看了看熟睡的丈夫,才安心地回到卧室睡去。

朦胧中,她似乎感到丈夫走进卧室,停立了片刻又离开了家。她知道,一直想干大事的丈夫这几年憋在一个研究机构,现在像一头被困的公狮终于回归了山林,她想帮他却无能为力,现在丈夫可以伸开拳脚施展才干了,她为丈夫高兴。但她最终企盼的是丈夫能与她一样,每天能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沏上一杯淡淡的绿茶,摒弃世俗的烦恼,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读点书、作点画之类。她不理解,丈夫为什么不能选择这种简朴、悠闲的生活,为了提升或为了所谓的辉煌而忍受上司的指责或者面对一群群尔虞我诈的人呢?所谓成功、富贵,那是外在的荣耀,就像一件时尚的衣服,那是给人看的,真正的快乐来自心灵的自由与真实的宁静,不让身体和精神都在化装中忍受磨难。

如果仅仅是管冠南也就罢了,几十年的风雨同舟,他们早就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不用语言就足以了解对方。她不解的是,女儿管莹这几天吵着非要到南方去,或者出国。本来已经读罢硕士研究生,还读什么博士?省文联已经答应接收她到美协驻会。处理些杂务,搞些创作是多好的事。一小女孩家,出什么国,到什么南方?那南方喧嚣浮躁,物欲横流,哪里是小女孩的天堂?她说服不了新词一串串的女儿,本来想让管冠南回来帮帮她,哪知管冠南却像住旅社一样,天一亮就拔腿走人了。就是住店也得办个手续,打个招呼呀。她生着闷气,起了床,开始收拾本来就很干净的家。

文玟今天破例没有睡懒觉,昨天夜里,她与杨炳华陪范有国先到歌厅唱了两个多小时的歌,然后又吃了两个小时的晚茶,吃得范有国下定了在沙颖投资十个亿的决心。同时,他还打算让文玟来做沙颖项目的总监,并约定今天一早就到商店买些礼物,到管冠南家去一趟,认认门,文玟没有理由不答应。她匆匆起来,赶到平原宾馆。范有国告诉她,管冠南与杨炳华一早就离开了,咱们简单吃点,抓紧到丹尼斯商场吧。

平常,文玟是非常喜欢逛商场的。她觉得琳琅满目的商品会给她刺激,给她新的感受。这会儿,她没有了闲情逸致,因为范有国像个忠仆似的,只要她脚步一停,就问她是否看上了什么心仪的物件。无奈,她只好直奔卖服装的楼层,给大姐和外甥女各买了一套衣服。

看到小姨与一个阔老板模样的人走进来,管莹欢快地迎向小姨。小姨说给她买了套衣服,她高兴地亲了一口文玟。因为她知道,小姨买的衣服都是名牌。文玟笑着对范有国说:“范总,别见笑,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娇得很哪。”范有国说:“我能理解,我的女儿也是这样。”文玟这才把范总介绍给姐姐和管莹,说:“范总是沙颖人,在深圳发展得挺不错。”管莹一听范有国在深圳,便来了兴趣,忙问:“我这学美术的,在深圳发展怎么样?”范有国说:“深圳是个有本事就可以吃得开的地方,有一定技能再一包装,很快就能打响。”管莹忙到房间把自己的作品、获奖证书、硕士毕业证都抱了出来,说:“范总,您看。”范有国一看,对文珺、文玟说:“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一定能让她产生轰动。”文珺心里十分高兴,因为在她看来,女儿是她的一个不断升值的股票,虽然她从未企望过从女儿那里享受金钱与物质,但只要女儿能成功,能带给她荣誉和骄傲就够了。女儿对她任性、孝与不孝,她都是不在乎的。她觉得,女儿不仅是她生命的延续,而且是她事业的延续,当初自己不就是个小学美术教师吗?她还觉得,女儿是她生命的旗帜、青春的梦想。这些,自然是她余下光阴的支撑。

周治平的夫人尉悦缠绵病榻的日子已持续两年。从熟悉的东北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平原,她觉得一切都变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家人了,而在这里,她又没有一个朋友。当初,作为一个女人,她什么都有了。年少时,她有一个权倾一方的父亲,然后又有了一个才华横溢而又仕途无量的丈夫,加上一个聪慧的儿子,那时多幸福啊。现在,一切都变了。父亲退居二线了,儿子淹死了,自己随丈夫来到这个鬼地方,内心本已凄凉,加上祸不单行,自己还时不常犯病。丈夫虽然隔三差五地来看她,却常常是来去匆匆。她觉得,生命的河水即将流尽。她站在苍凉的沙滩上,发现自己精心设计的人生,对家庭的希冀,对儿子渗透骨髓的爱,都成了空。人生的历程是从零到零,她想把这个发现告诉周治平,可每次拨周治平的手机,出现的都是冷冰冰的“您所拨的电话已经关机”的声音。她像头发怒的母狮,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管冠南一早就接到郑治业的电话,说有上千人围着鹿城县政府,并把尸体抬到县政府会议室了。在劝阻过程中,工作人员与老百姓再次发生了肢体冲突,县政府各个办公室的玻璃都被砸了,有的人还在办公桌上拉屎拉尿,局面难以控制。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管冠南的头顿时大了起来,他没有同妻子告别便匆匆离开了家。在车上,他通知公安和武警立即赶到鹿城,并指示四大班子领导抓紧赶到鹿城。

管冠南原以为自己满可以一边搞调研,听汇报,从容地理清沙颖的工作思路,然后扎扎实实地做上几件实实在在的事。现在看来没有那么轻巧。这里在贫困、落后的表象背后,潜伏着更大的危机。如果没有人为的因素,老百姓断然不敢这么胆大包天地占领县政府!这可是要坐牢判刑的事啊。怎么才能化解这种已经非常对立的事实和情绪,并因势利导解决这一非常棘手的基金会事件呢?他冥思苦想着,可是,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虽然他接到电话后已作了安排,但那毕竟只是一个临时措施,公安和武警也不能把成千的人一一抓走啊。他拨着周治平的手机号码,想征求一下周治平的意见,可听到的是对方已经关机的回音。这种特殊情况下,他怎么能关机呢?是周治平已经知道了消息有意关机,还是周治平本来就关机了呢?这会儿,他觉得不管周治平到底怎么想,自己都已经被迫站到了风口浪尖,没有了回避的余地。他对司机喊道:“开快点!”

路上,杨庭凯打来电话汇报说,在家的各部门负责人差不多都聚齐了,武警、公安也已经到位。现在大家主要有两种意见:一个是主张抓人,这个意见目前占上风,大家看到县政府是这个局面,觉得应该立即抓人严惩,不然执政党的权威何在?持这个观点的是以汪金生为首的一伙人,因为汪是联系鹿城县的主要地委领导。也有消息说,这个事就坏在汪金生那里,昨天夜里汪金生在县招待所里同人喝酒说,死人也没办法,钱完全兑付也不可能,哪有这么多钱。这话不知怎么传到老百姓耳朵里了,所以天没亮老百姓就赶到县城来闹事。另一种观点是与老百姓对话解决,但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群众情绪现在非常激烈,简直就是一触即发,说不定会弄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