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密集且快,打破安静,向着此地奔近。
刚刚公孙祁才复苏的脸色,此刻已经变得忧心忡忡,李万机的脸色也已经凝重,梅二已经握剑在手。
赵琳惨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毕竟还是害死了你,最无辜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当然指的就是小马。
小马脸色转温和,道:“你不用自责,因为死亡与杀戮,本就是江湖最真实的一面,他们在江湖中立足,就必须准备接受死亡与杀戮,他们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而我——”
他忽然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或许他想到太多——
饥饿,寒冷,伤口……一个孤儿的流浪,仿若炎炎夏日中一枚飘零的雪花,随时都会融化,从这个美丽却无情的世界中烟消云散,悄然无声,没有一个人会在意这朵雪花的凋零,因为这雪花本如此卑微。
活着,或许是他最大的奢求。
当他遇到“他”的时候,他以为他终于可以结束当雪花的日子,再也不用为那一块臭馒头去和街北的小乞丐争抢,不用夜里受冻还要四处觅食。
有武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他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各大绸缎庄,饭庄,钱庄,他也已经结束了受冻挨饿的日子。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赠与和付出,小马已经明白,“他”只不过把自己看做他的延续。
去延续他的意志,去延续他自己厌倦却不得不做的事。
他本以为,他可以挣脱。
可是,如今他已经明白,自己已经掉入一个漩涡。
这个漩涡的终点只有两个选择——覆灭暗河,或者自身毁灭。
在这之前,他只能做一个行走于黑暗,与鲜血为伍的杀手。
他已经杀过三个人,三个人的鲜血,或多或少,已经渗进他的思想。
他明白,这条路的末端结局并不会好,他知道,自己不过从一个圈进入另一个圈,另一个更可怕的圈。
把自己淬炼成一把剑,在这之前,他看到只是赵琳。
赵琳已经成为一个孤儿,一个举目无亲的可怜人。
——他是不是也在赵琳身上找到昨天的自己,并且期望将之延续?所以才会对赵琳这样好?
蹄声戛然而止,十几骑出现在四人眼前,勒马而立,马儿扬蹄长嘶,再观骑手,每一个都极为矫健。
为首一人忽然跳下马来,上前一揖,道:“鹰一奉二先生之命,特来援助公孙先生。”
已经准备战斗的四人放松下来,因为江湖上知道“二先生”的人本不多,知道“鹰组”的人就更少。
公孙祁道:“二先生与我约定在十八里铺相会,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鹰一道:“大先生离开之后,二爷就立即启动了‘鸽组‘系统,因为这一战关系到日后局势,所以二爷亲自调阅鸽组情报,最终发现一个无法弥补的漏洞,那时候,大先生与您先生已经出发,已经无法追上,所以二爷亲自调鹰组前来接应。”
他继续道:“本来早在一个时辰前,我们就已经发现了几位,但是看几位行色匆匆,二爷就断定必有追兵,所以我等就在诸位身后帮诸位断后,奇怪的是,暗河之人虽然追来,但却往往朝着相反方向而去,二爷不敢大意,又跟了一段,是以来迟。”
公孙祁着意看了小马一眼,小马神色如常,便回过头来道:“二先生现在在何处?”
鹰一道:“二爷说他还得去找一个多年以前的朋友,让公孙先生先随在下到十八里铺等候,二爷稍后即会赶来。”
公孙祁道:“此事不忧先生是否已经知晓?”
鹰一道:“在下不知。”
…………
十八里铺虽然地处偏僻,但是为四方之冲要,商旅客驿往往在此歇息,是以并不荒凉,反而借来往客商之福,发展得很是富庶。
正如其名,十八里铺所在,往前十八里没有人烟,往后十八里没有人烟,往左十八里没有人烟,往右十八里还是没有人烟,是冠以十八里铺之名。
一十六骑并两辆马车自冷冷月色下缓缓行近,十八里铺牌坊高立,已然在望。
车队放慢速度,六骑驰出车队,率先驰进十八里铺。
鹰组行事,纪律严明,收发自如,远胜军队。
六骑如石沉大海,进入十八里铺之后久久不见回音,鹰一眉头一锁,左手一挥,车队立时停了下来,所有鹰组人员按马而立,忽然间,气氛冷了下来。
公孙祁也停下马车,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鹰一道:“鹰九他们还未发出信号,故而不能行动。”
而另一驾马车中,小马忽然感到马车停了下来,探出头去,解开自己的尴尬,问李万机道:“怎么回事?”
本来,李万机算是个客人,怎么也轮不到他去驾车,只是他说:“我欠了小马哥这么大个人情,而且对小马哥佩服至极,所以我必定要给他当回车夫。”所以小马就没有拒绝。
李万机道:“前方有些事情,还不能走。”
小马回到车厢,再次陷入沉默。
一路之上,小马没有说一句话,赵琳也没有。
赵琳是小马保下来的,所以小马就只能和赵琳一个车厢,因为小马既然要留下她,那么小马就必须保证她不再做出不该做的事。
虽然是为了监督,但是小马却感觉很尴尬。
赵琳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马忽然道:“待会儿紧紧跟住我,千万莫要离开。”
赵琳抬起头,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这里还不安全?”
小马淡淡道:“欲擒故纵这样的道理谁都会明白,而且,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倘若我是暗河的人,我绝不会单凭自己的判断就妄下决断,而是两路都派人去堵,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赵琳的脸色转忧:“所以,这里必定还有埋伏,埋伏就在十八里铺,因为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路!”
小马默然。
赵琳凝注着小马,一字字道:“倘若你死在这里,你会不会怪我?”
小马抬起头来,正视着她:“你记住,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在死之前,我不希望你还耿耿与怀,倘若这一次侥幸未死,那么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无依无靠是多么难,但是,人总得活着。”
“我说过,你还欠我一条命,这一次倘若我死了,你必须替我活下去。”
他的声音低沉:“因为,我害怕被人遗忘,被人忽视,我怕我死了,这个世界都还不知道有一个叫小马的人。”
赵琳呆呆看着他。
这个世界上害怕被遗忘的,难道又只有小马一个人么?
前方寂静的十八里铺,忽然一根火箭冲天而起,化作满天绿色流星,流星飞散开来,形成一个伞形光幕。
绿色代表安全,伞形光幕代表那六个人已经控制住十八里铺的局势,可以为后来者提供保护伞。
前去的六骑中带有三个不同颜色的火箭,红黄绿,每一种颜色又有两个,红色有敌速退,黄色情况不明,绿色安全,每一个火箭发射出的形状不同,又代表不同的意思。
这些东西都是鹰组绝密,绝对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这信息绝对真实。
鹰一一挥手,车队又动了起来。
车厢中,赵琳深呼口气,道:“我决定,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父亲的仇并没有报。”
小马面露欣慰,因为赵琳终于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十八里铺之前,高大的路标牌坊上雕刻这四个大字:“十八里铺。”
十八里铺的街道宽阔而厚实,全部用青砖铺就。
此时此刻,所有的店铺都已经打烊,虽然街道两旁建筑重重,但是整个十八里铺安静如死,除了夜风掀起街旁招子时发出呼呼声,再无其他声响。
先前那六骑却没有出现,鹰一遣出两名骑手下马四处查看,两人顷刻间隐入夜中。
这十六个汉子非但身手矫健,连隐匿的功夫也不弱。
两名骑手的遣出并未影响进程,车队慢慢行进,“吱嘎吱嘎”的车轮碾石声与整齐划一的蹄声显得异常清晰。
忽然,安静的夜中传来两声爆炸声,鹰一立即自袖中发出一支火箭,红色的火箭冲上天幕,远比先前的绿色更高,更亮,散作满天星雨,形若大网,直欲遮天。
红色,危险,遮天大网,天罗地网。
意思是这里已经被敌人布下天罗地网,来了之后绝无生路。
先前的两声爆炸,本就是源自两名离去查探的骑手,他们的身上都绑了炸药,引信随时握在手中,只要有危险,立即就会引爆。
这两名骑手,无疑是两名炮灰。
鹰一一声断喝,剩下七名鹰组人员加鞭策马,小马当机立断,跃出车厢,割断拉车的马所加的车绳,提起李万机,扔到先前两名骑手留下的一匹马上,抢进车厢,抱起赵琳,跃至马上,策马而出。
公孙祁也立即反应过来,割断车绳,梅二与他各跃至其余两匹马上,所有人一齐向前奔出。
在这瞬息之间,他们都已经知道,只有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
马队奔出不远,忽然在前的几匹马前蹄受阻,速度未减,马儿固然猛然向前跌倒,骑手也都控制不住身体,向前飞出。
而在前方,已经出现十几道夺命寒光!
这十几道夺命寒光,正迎着骑手的咽喉!
当这些骑手堕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有人勒住马,前路已被绊马索阻住,十几名暗河中最精于杀人的血滴子已经立在前方。
小马忽然道:“分开逃——”
他的话未说完,他的人已经跳下马,拉着赵琳向着街旁的黑暗隐去。
两名血滴子如鬼魅一般,贴住他的身影,一齐追进两旁的房舍中。
但是剩下的人并没有分开逃的意思,鹰一的目光就像鹰一样锐利,他的人更像鹰一样矫健,向着十几名血滴子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