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帮我拿一盒烟卷。”
白月栀正忙得不可开交,乍一听去,与普通客人无异的人索要烟草,正要问先生您要哪一种,一回身只撞到熟悉可亲的笑容和舒服无比的锐利眼神,“堂哥哥!”
“你不是不抽烟的么?”
“我以前是不抽,不过有你这样一位清新可人的服务员,我说不定也忍不住想抽了呢。”
白月栀笑笑不答,知道郭启堂不过是随便说说,他那样严格要求自己的人,是铁定不会沾染这些在他来说不好事物的。
蔡邵彤见了郭启堂,也过来打了声招呼,他身后有两人立即冲到前面,挤到柜台前,却是多日不见的蔡邵光郭启星。
“小栀子,小栀子。”二人一面叫着白月栀一面连行带奔的就到了她的柜台前。
郭启星:“丫头,你可是不得了呢。”蔡邵光还是照旧隔着柜台点了点她额头又点了点她胳膊:“嗬,像模像样的。”白月栀摸了摸额头又甩了甩胳臂,笑了笑,很是得意,不及说上几句话,却听人群中又有熟悉的声音传呼过来,却是教授商科的老师带着一帮学生果然由广州赶来凑热闹了。白月栀连忙下了柜台一阵招呼,同时将其引荐给正同客人交谈的马炎彪,并表示要为他们解决住宿问题,直叫他们好好玩,老师却说他有其他门道解决,不劳她费心,简单寒暄几句,就让白月栀只忙她自己的好了。白月栀听这老师竟在马伯父面前不断赞扬自己,只忍不住想笑,回身做了个鬼脸,这才发现柜台前多了一人,个子高得有些鹤立鸡群,双臂长的好似猿人,瘦瘦高高,笑容比蔡邵光还要肆无忌惮,却是不识得,旁人不及介绍,他自己率先挤到柜台前,手臂耷拉在柜台上,欺到近处瞅着白月栀:“小丫头片子,你就是小栀子呀,长得比小时候周正多了。”双眼在白月栀脸上扫来扫去,最后扫到旁边的蔡邵彤:“这位妹妹是?”
白月栀听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意味优胜蔡邵光,都懒得向他介绍蔡邵彤,只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靠到一边本来想找郭启堂,却见他早已离自己的柜台走了好远,与霍晓棠打了招呼,回头冲她笑了笑,到一边找到马秉承等人,随后跟马秉承走了一段楼梯,最后独自一人上了楼。她便只好跟蔡邵光郭启星二人瞎侃,一面忙着招呼客人,二人见白月栀麻利应对,显然训练有素,相互瞧了瞧,都有些意想不到。
这边蔡邵彤却是与适才之人搭上了话,白月栀忙活的空挡,大概也听明白了,原来他叫欧阳明,是欧阳庆生的儿子,专程从广州过来的,与蔡邵光郭启星很早就认识,因也是自小便在国外念书,极少回广州,但小时候他却是见过白月栀,白月栀倒是不记得他。
当日只忙到日薄西山,柜台前的人丝毫不见少的,白月栀身体已有些吃不消,精神却是愈加泛发起来。蔡邵光并郭启星也早就加入到她的工作当中,时不时还要向她请教各种价钱并物品的位置,和如何打包如何开发票等,待有人来问各种物品的摆设,白月栀都能精确无误指引,显然已对硕大的先施大楼如数家珍,蔡邵光郭启星二人更是刮目相看,只赞说小丫头长进了。
白月栀继续得意,忽然头上一人敲了一下自己,她只道是蔡邵光,因他也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只是力道比蔡邵光更大,回身一看,竟是欧阳明。
“小丫头片子,你怎么服务的,对客人这般冷落,小心我投诉你。”
他说的客人就是他自己,白月栀才不在乎,“你投诉好了,诺,承哥哥就在那里了,你去向他投诉好了。”
欧阳明扭过头瞧了一眼四处招呼客人的马秉承哼了一声,“谁不知道秉承哥护着你呢。”
却见马秉承也看了一眼这边,随即走了过来,向各人打了招呼,打开门阀,进到柜台里面,伸手将正在找东西的白月栀扶了起来,问她可还受得了,要不去休息吧。白月栀说自己能坚持,他又问蔡邵彤,蔡邵彤表述了同样的意思,马秉承却不似对待白月栀,只执意要蔡邵彤休息,同时号召欧阳明并蔡邵光郭启星等人替代蔡邵彤,各人都很信服马秉承,自然乐意效劳。蔡邵彤眼见着马秉承决心已定,心想我在秉承哥心中终究不比小栀子,又见各人都是围着白月栀转,对自己虽然客气有加却不比白月栀亲昵多言,连带哥哥邵光也不例外,心中有些不一样的滋味,只好走下台到一边,挽着先前一步下台休息的霍晓棠上了楼。此时已是下班时间,先施百货有严格的上下班制度,霍晓棠眼见着马秉承还叫白月栀留下来帮忙收拾,只在那说,小栀子丫头也该休息了,秉承你别以大欺小使唤过狠了。
马秉承应了一声,却并不完全买母亲的账,拉着白月栀跟自己一起做一些后期的事情。但还是做样子的安慰了一下白月栀:“累吗?累就放弃。”
白月栀撅了撅嘴,故作无奈的样子:“累又怎样,我是承哥哥的助理,跟承哥哥签过卖身契的,自然不同亲戚。”她心中虽然知道马秉承叫蔡邵彤休息叫自己忙活,其实是对蔡邵彤疏远与自己亲近的意思,终究免不了想要说叨一番,马秉承笑笑也不多说,待她帮了自己一会,觉得对她历练的也差不多了,便叫她上楼去找她姐姐并郭启堂。
白月栀:“姐姐原来在楼上呢?”看马秉承点了点头,便邀蔡邵光郭启星等人随自己一起上楼,又向着欧阳明故作无谓的样子:“你也去呗。”欧阳明的脸皮明显比她还要厚得多,无声大笑了一下,头一偏,大手朝她头上一覆,双臂朝几人后背一扫,推推嚷嚷的,便领着大家上楼,好似带头大哥一般。四人行到半途,见郭启堂下楼来,他们三人便表示不愿再上去,都要随郭启堂一道回去。白月栀同郭启堂简单说了几句,说打算上楼找姐姐,回头去找他玩,郭启堂笑了笑,说不着急,我们晚上还会见面的,晚上会一起到东亚饭店吃饭,马家组织的。白月栀说那好,就独自上楼找姐姐。
先施楼上办公区域内,白芍清正在同霍晓棠讲话,许多人正陆陆续续从楼下上来进到内里,显然是要开什么高层会议,大概是总结这两日经营情况的,马秉承也上来了,她便跟了过去,正要随他一起进去,却听马秉承竟一反常态,忽然回身说了句:“小栀子,你就别进去了,领着邵彤先到对面启堂那里玩一会,待会代表我们请郭叔叔和启堂他们到东亚饭店。我们就东亚饭店见。”
“啊?噢。”
马秉承:“啊,你学着去张罗一下,好吧,启堂那边就交给你了。”说完就关了门。
白月栀只好退出,同蔡邵彤说了马秉承的意思,从蔡邵彤的眼神里她有些明白了,承哥哥看来对邵彤姐是不比自己的,大概也不想她觉着怠慢,便叫自己也一视同仁,做起了这个陪衬兼安抚的角色。
蔡邵彤没什么好说的,二人到对面永安的一路,外面的街灯已经打亮,此后南京路多了先施这一标志性建筑加随之将来的永安,夜晚也变得与往常不一样了。
永安看来也是刚开完高层会议,许多股东都从楼内步出,一路还有那么几人与白月栀招呼。白月栀从他们只言片语中知道,原来他们派了好多人深入到先施百货楼内,观察经营状况,心想,堂哥哥这些人果真用心,这将来一定是承哥哥厉害的对手。
白月栀拉着蔡邵彤到二楼办公室,郭开仁与欧阳庆生尚在商量着什么,见了白月栀二人,招呼了一声说两个丫头来得正好待会一起到东亚饭店,随即便朝旁边一指:“启星他们在隔壁,你们去找他们玩吧。”蔡邵彤平日里与他们见得不多,难免上去又仔细问候。
白月栀噢了一声就领着蔡邵彤去到隔壁,果见蔡邵光等人正在欧阳明的主导下高谈阔论呢,正说到今日先施的各种状况,及未来之发展。白月栀心想,以往这样的角色必定是蔡邵光担当,不想竟来了个比他还能出风头的欧阳明,邵光哥也成了退居二线的角色了。
白月栀不见郭启堂,问道:“堂哥哥呢?”郭启星说不是在隔壁跟我叔父说话么,白月栀说不见呢,郭启星说那就不知道了。白月栀坐了一会跟他们说了一会话,见他们很快跟蔡邵彤打成一片,惦记着马秉承的嘱咐也想跟郭启堂说话就到隔壁问了郭开仁,听郭开仁说似乎看到他上了楼,便一路找寻,直到永安楼顶,果见一人立在天台远视。
“堂哥哥,你在这呢。”
“嗯,小栀子。”郭启堂只看着灯火辉煌的远处并未回头,似乎也只是凭着声音判断是白月栀。
白月栀走到他跟前:“你在看对面的先施吗?”
“不是,我是在看那边的洋人百货。”郭启堂说着一一指给白月栀看,“看到那边的四家百货了吗?”
“福利,汇司,泰兴,惠罗。”
白月栀顺着他所指:“嗯,看到了。”转了转灵动的眼珠,有些自作聪明道:“我知道堂哥哥在想什么,你想他们此时肯定气的七窍生烟。”
“这不够。”郭启堂明显忘记了身边的白月栀,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这还不够么。”
“我是在想,何时让他们消失在上海。”郭启堂说得那般坚定肯定,平静中透出可怖,白月栀心中一凛,郭启堂大概记起身边之人很快恢复到平日里的平易近人,展露他的一贯温和笑容:“怎么,把你吓到了,堂哥哥随便说说,走吧,我们下去找他们去。”
白月栀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也不多想,随他一起下了楼,郭启堂邀了众人,又禀了父亲和欧阳庆生,一群人便坐了郭开仁和欧阳庆生的车,分成两拨开往了东亚大饭店。
白月栀本想同蔡邵彤一起的,却不想自从进到永安,蔡邵彤便被欧阳明郭启星二人包围住,反倒将她撂到一边,蔡邵光原本倒是来招惹过她几下,却还是挤兑她的样子,又总喜欢掐她胳臂捏她小手,她便不乐意只不理他,他也懒得再讨好她。心里嘀咕着,哼哼,这几个家伙,重色轻友,见了邵彤姐这样漂亮的女子便全然不记往日的情分,生生将自己遗忘一边,也好,我便跟着堂哥哥好了。快步挤到前面一头钻到正要上车的郭启堂胳肢窝下,很是灵活的就抢先坐了进去。
郭启堂愣了一下,看着还在冲自己发笑的白月栀,笑道:“你怕我不让你坐么,急什么。”便也钻了进去。两车人到了地儿,马秉承等人已经在门口等候,过来开了车门,请进两位长辈并一众人。
这顿饭,因为有几个长辈,尤其是郭开仁和霍晓棠这等活跃的长辈,他们这些小辈都成了陪衬,连带平日里跳脱的蔡邵光并欧阳明也安分了不少。白月栀本来选了个她最满意的位子,坐在了郭启堂与马秉承之间,却不想挡住了二人想要耳语的机会。她还不觉得,只是一面同马秉承说说今日的见闻,譬如哪位顾客有趣了,夸她漂亮声音好听,又要跟她合影啦。一会又跟郭启堂说日后永安开业记得也聘用她做售货员啦。二人隔着她相互笑了笑,都是一种感觉,这丫头当售货员当上瘾了。
因为第二日还要忙碌了,大家只吃了一个小时就散了场,临了,白月栀随白芍清回了白公馆。接下来数日周而复始,一周后,她和蔡邵彤一起回学校,马秉承派了也要回广州的欧阳明顺道护送二人。
蔡邵光并郭启星因为回到学校,马秉承白芍清又都忙生意,当日只郭启堂一人送三人到车站,白月栀难得见郭启堂这般清闲,既高兴又意外:“堂哥哥亲自来送我,我很受宠若惊呢。”
郭启堂笑了笑道:“谁叫只有我游手好闲,没书可读呢。再说,上次不是有人因为没人送,一直气呼呼不乐意的。我这次补回来了。”
白月栀啊了一声,才记起暑假的确生过他气的,她自己是脾气来的快也走得快的人,已然忘记此事,不想他竟然还记着,真是有心之人。
欧阳明和蔡邵彤都坐在车上好久了,见白月栀迟迟不肯上车,探出头催道:“小栀子,你还不走么。”
白月栀扭头应了一声,回头道:“堂哥哥,明哥哥在叫我呢,我先走了。”
郭启堂点了点头:“嗯,去吧。”待白月栀上了车,火车发动许久兀自还站在当地远远的注视。
白月栀探出头,一路挥手,都已经看不太清郭启堂的样子了,他还站在那里目送自己,西服衣角被不断加速的列车带动得飞动了起来,又挥了一下手,远远的,郭启堂似乎还冲自己点了一下头,脸上的笑容依稀可见。心想,堂哥哥真是细心之人,忽然想到,当日她离开广州,蔡邵逸也只是送到他自己家中的门口,一见她上了马车便立马转身离去。没有对比也好,这样相比堂哥哥,他终究是顾他自己的了。白月栀这样想了,缓缓坐了下来。不过人无完人,邵逸哥还是很好的,对自己也好,至少比其他人对自己更好。
“小丫头片子,发什么愣啊。”欧阳明见白月栀只是愣愣呆呆,朝窗外瞧了瞧,只是好笑着打趣她。
白月栀看了看旁边含笑的蔡邵彤,无意识摇了摇头,想要挥散心中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邵逸哥可是跟琼珀姐姐好的,自己对邵逸哥心生好感,太不应该。只是,理虽如此,却有些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