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启堂还是一副笑笑的样子,似乎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好心情,手把着椅沿别过身瞅着躲在他椅后的白月栀发笑,想来白月栀躲在他椅子后面的一番调皮之态老早就瞧在他眼里了,只是一直默默注视不语而已。
“堂,堂哥哥,你怎么在这儿?”白月栀发现自己突然有些结巴有些局促。
郭启堂一笑:“你为什么在这,我自然就是为什么在这。”
白月栀心想也是,大世界如此震撼人心的地方,开业之际,堂哥哥纵然再忙也是该来瞧瞧的,想要起身,大概是蹲得久了,只一踉跄,有歪倒的姿势,郭启堂似能预计,很自然的扶着她站了起来。
“你在躲谁呢?”
白月栀:“启星哥哥和邵光哥。”抬头扫视前方却真的不见郭启星了,四处也搜寻不到蔡邵光:“哎呀,他们真的不见了。”
郭启堂无声的笑了笑:“不理他们,我们坐下来瞧我们的。”说着便拉着白月栀坐到自己身边,原本他身边是没有空位的,但他跟旁边的人商量了几句,那两人竟然都表示肯为白月栀让座,白月栀还注意到右边一对大概是夫妻,在她看来应是不好说话的人,看人都是斜视着双眼的不信任样子,但不知为何,郭启堂跟他们请求一番,他们虽然神情不是很乐意,竟然都无法拒绝,很是客气的就给白月栀让座移到别处坐了。白月栀心中还想,堂哥哥说得那几句平常之话自己也会说,却说不出他那种叫人无法回绝的意味,这种能力似乎承哥哥也是有的,又想左边的人明明更好说话的样子,堂哥哥怎么反倒叫右边的人让座,难道便是喜欢挑战难度不成。
坐下身瞧了瞧对面咿咿呀呀的唱词,她这样子从小就大受现代气息熏陶的人,又是坐不住的性子,也是不太能听得进去更是听不懂的,扭头瞧了瞧看得聚集会神的郭启堂,也不好出声问什么,只好尽力端端正正坐着,也想做出一番仔细欣赏的认真样子,却死活听不进去。心想,这有什么好听好瞧的,说话慢吞吞的,又想堂哥哥看来也是思想先进之人,是这几家最洋气的哥哥才是,竟然将学业押后也要参入自家公司在上海开业的筹备建造一系列事宜,怎么会也喜欢这样的老古董,她只以为只有父亲或者马伯伯这样的人才会喜欢这些玩意的,就是郭伯伯郭叔叔的时髦样子都是不太能喜欢的。
却听郭启堂突然轻轻笑了笑,道:“小栀子,不好看吧。”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看着白月栀,看似是问她又明显是他自己心底的评判,白月栀只想赶紧附和终究忍住只是不答,郭启堂又笑了笑道:“我们去瞧瞧别的吧,走。”也不等白月栀说什么拉着她的胳膊就起了身,白月栀显然求之不得,原本蔫蔫的样子一下子就活欢起来,扑闪着明亮的眼睛问道:“去瞧什么呢?”
郭启堂拉过白月栀站到一旁,待得不再挡住身后看戏人的视线,才指了指左右上下几处:“看戏,听曲,尝鲜,你喜欢哪一样?”见白月栀犹豫的样子,又指了指各处问道:“或者是十大景观之一?”说着就开始如数家珍:“飞阁流丹、层楼远眺、亭台秋爽、广厦延春、风畦坐月、霜天唳鹤、瀛海探奇、鹤亭听曲、雀屏耀采”
白月栀奇道:“堂哥哥,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郭启堂一笑,一只手往手袋中一插,道:“早在大世界筹备之际,我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心思,这十个去处还是请了上海滩有名的文人动了一番心思所取的呢。”
白月栀点了点头,心想原来如此,又想自己跟着两个小哥哥一起就知道被各种新奇的玩意吸引,每每观赏也多流于表面,不会想到更不懂去关注他们的来龙去脉,堂哥哥果然比我们知之甚多。环视四周一圈,似乎都是适才随着两个小哥哥粗粗见识过的,又见皮影戏正开演的欢,而堂哥哥喜欢京剧,必定也会对这个感兴趣,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看皮影戏,如何?”
郭启堂笑着点头说:“好。”手从口袋中伸出只拉着白月栀缓缓步上了楼,一路也是人密拥堵,但奇怪的是,白月栀却感觉无比顺畅,郭启堂竟有这样的能力,使得随他而行的人如此不受到干扰。这要是换做蔡邵光或者郭启星,必定是被挤得七扭八歪的。又想若是换做承哥哥,说不定也是能同样做到的。想到这里只是一愣,暗怪自己凡事都拿马秉承做标准,太不应该,只摇了摇头。郭启堂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怎么,不好看?”
白月栀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经被他领着坐好位子观戏呢,自己只顾走神,也不知道演到哪里。却见屏幕上正是秦香莲,讲到陈世美背信弃义一段,白月栀原本是不喜欢这个悲苦的故事的,只是突然想到李裕唯,只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些感同身受秦香莲的身世,竟凄恻起来。
郭启堂一扭头见一颗泪珠从白月栀眼角沿着鼻翼缓缓滑下,瞧着她不语,偏过头,好一会又是不看白月栀就开始说话,一面说着一面转过头:“这个黄老板呀,真是大大失策,错上加错。”白月栀只听不懂说什么黄老板,郭启堂说是大世界的老板,随即又道:“你说大世界本是给人游玩找乐的地方,今日又是开业的大好日子,怎么能放如此凄惨的故事呢。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大大的失策了。”
白月栀觉得郭启堂说得倒是有些道理,郭启堂忽然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还害得我们如此开怀的小栀子都伤感起来了,不是更是错上加错么。”
白月栀一愣,心想,他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有因由的,又见他对自己如此亲昵,倒是丝毫不觉什么,又想他的话语动作为何竟越来越像承哥哥,眼前一花,似乎就是马秉承欺到自己跟前刮着自己的鼻子。
郭启堂见白月栀只是怔愣不语,笑了笑也不说什么,朝远处招了招手,一个侍者模样的人走到他跟前,被他耳语了一番,回头看了看正放着的皮影戏,似乎颇有些为难,郭启堂又跟他说了两句,似乎在教授着他什么,他点了点头随即走开。
白月栀只是好奇:“堂哥哥,你对他说了什么。”郭启堂不答,只叫白月栀看前面的皮影戏,竟是撤了先前的悲苦戏份,换做明快的西厢记,看戏的人都没意见,只是表示理解。白月栀扭头看了看郭启堂,只想着,台上那人说得如此好,只将大家都说服了,定是你教的了。郭启堂似乎能听懂她的疑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同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叫白月栀不要多言,看戏即可。
白月栀只好乖乖听话,陪着郭启堂看完整部戏,已是深夜。
郭启堂说要送白月栀回家,白月栀回顾散场的人群,找不到蔡邵光郭启星:“他们怎么办?”郭启堂笑说不用理会他们,反正他们知道如何回去的。白月栀便随着郭启堂出了大世界,一路都是被郭启堂拉着,一路都是畅通无比,甚至连扭身闪躲人群的动作都省了,跟着他果然万事不必担忧。
直到出来走了好长一路,白月栀才记起,自己似乎以前跟他并不很熟悉的,适才只顾看戏只到此时才跟他仔细说话:“堂哥哥,听邵彤姐姐说你原也是在岭南大学念书的,怎么不见你去的。”
郭启堂点头表示肯定,随即道:“明年我就去了。”白月栀:“是要等永安开业之后么。”郭启堂毫不避讳:“嗯。”
“堂哥哥,”白月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时候见了他觉得他看来都是一副笑笑的样子,人也温和,却总觉隔着一层,没由来的惧,没有启星哥哥亲近,不知为何,这次见了,却感觉无比亲近,不亚于承哥哥。
郭启堂见白月栀只是看着自己满脸疑问,若有所思,小脑袋都不由自主想得偏了头,笑了笑也不好奇探究,白月栀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堂哥哥,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郭启堂笑道:“哪里不一样。”
白月栀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只想着或许变得不是堂哥哥而是自己。郭启堂看着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自言自语又说不清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既不追问也不觉得不妥。待到了白公馆白月栀进门之际,想起什么,突然回头:“堂哥哥,”郭启堂闻声回头,不知她要做什么:“怎么了。”见白月栀瞧着他只是笑,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很是认真道:“堂哥哥,我帮你吧。”
郭启堂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消散,随即笑得更舒畅,他自然知道白月栀所指,却意外她会如此慎重看待此事,他不过是借机,对于他来说,抓住一切机会为永安宣传,早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条件反射一种本能而已,没成想白月栀在这件事情上会如此多想:“小栀子,你还是帮秉承哥给先施宣传吧。”
白月栀听他这样讲反倒是着急了,只以为他不信任自己:“堂哥哥我说的真的呢。”
郭启堂却是毫不怀疑的样子:“小栀子,我也是说真的。其实先施已经在我们永安之前了,我们永安如今如何做,至少也是一年后方能开业。既然先机已经被先施抢尽,此时我们再跟他们争这点关注,没有丝毫的意义。与其如此,不如做一个顺手人情。”郭启堂说到这里更加肯定的点了点头,鼓励道:“所以,小栀子,你去帮秉承哥吧,如果你想的话。”
白月栀听郭启堂说得如此在理,心底也觉得有道理,此前纠结无比的,经他这样一分析,顿失豁然开朗,只觉看来自己果真是该帮承哥哥,而且是不必有丝毫愧疚的了,满心欢喜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