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栀子听了马秉承的话,早早的来了马家,由前院到后院途中被前厅中马家二女并蔡邵彤一起叫住。
“唉,小栀子,来得这样早。”
马淑雅一边喊白月栀一边快步出了厅,明知故问道:“可是又来找大哥的么,大哥今天看来是有要紧事要办的,忙得很。先施都被人砸了,大哥现在烦恼着呢,你就不要去扰他了。”
白月栀不理会马淑雅颇有些命令的语气,只是就事论事点出实情:“是承哥哥让我来的,我自然要去找他。”
“大哥让你去找他,那是为何。我们都是着急得很,却也自知帮不上忙,只好安安分分不再给他添乱。你懂个什么,又能帮他什么。”马淑雅不及说完,马淑然与蔡邵彤也步出厅拢了过来。
白月栀惦记着马秉承,不想与她过多纠结:“我哪里知道,总之承哥哥让我来,我就来了,承哥哥可在后院,我要去找他了。”
马淑雅待要再说什么阻挡的话却被马淑然抢先一步堵住:“大哥就在后院与人商议,你去吧。”
白月栀心想还有人比自己来得更早的,刚要挪步,却听马淑然紧接着又道:“小栀子,咱们就快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你是否该早些改口了。”
白月栀一顿,几乎脱口而出问改什么口,但很快想到那还用问吗,只是那两个字似乎不太情愿说出口,瞧了瞧淑然也不是硬逼着自己的意思,再看她身旁的蔡邵彤似乎比淑然更是在意的,也不多想,转身进了后院。
“承哥哥,”白月栀不及进厅,远远的就见了马秉承走动的身影。马秉承闻声回过身来,白月栀却一眼瞧见了他面前的李裕和,原来他就是这个更早到之人。
李裕和朝门口若有若无的一瞥,还是一贯的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意味:“哼,这只小兔子又来了。”
白月栀被他没头没脑的话直说的一愣,朝身后瞧了瞧,心想哪有什么小兔子,却只是空荡荡的,随即意识到什么,回头果见马秉承只是冲着自己含笑点头,随即恍然,心下气恼,却知道此时不宜再给马秉承添乱,只好再次忍住不满,只做不闻不懂。
马秉承与李裕和正在商议今日面对股东的说辞,马秉承表示李裕和如何想便如何说,不必顾忌,可能会面对许多棘手的诘难,届时无论如何他都不要被击垮,一定要坚持到底,至于后果他会一力承担,不要有心理负担。李裕和却满不在乎,直说说服那些股东跟说服白月栀这样半懂不懂的小妮子没什么区别。白月栀听李裕和拿自己做比心里愈发的不满,只是不好发作,心里默默念叨等这件事情了解了,定要找机会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不要总是小瞧了人。马秉承只叫他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李裕和说当然不简单,但他也不怕,还说越是难搞,他便越是有兴趣。
事情果然如他二人所料,进展得并不顺利。先施这些股东的刁难难缠只叫白月彻底见识了一番,但叫她大看眼界的还远不是他们,而是好比吃了什么兴奋剂的李裕和。
“什么,老夫的耳朵没毛病吧!这个档口,还要在天台建游乐场,给谁玩去啊?!”面对这样的事情,马永山素来都是保守派中最固执的人之一。
李裕和刚不及与一人辩论完,听了最迟到的马永山由身后抛来的一句问话,变快为慢,缓缓的转过身,两只手按住桌面,眼睛直直盯着刚坐下的马永山一字一句道:“马大叔,您也知道,您老了,耳朵不好使,但还是喜欢在晚上吃完饭后出去瞎逛,是不是?”面对李裕和简直就是语重心长却明显不敬的语气,马永山只气的都要翻白眼了。李裕和却丝毫不加收敛,只是更加过分的带着打趣的笑意说道:“您老别吹胡子了,本身就没几根胡须,再吹就没了。”一面说还一面用手安抚更加气愤的马永山,白月栀虽然觉得李裕和过分却又有些忍不住想笑。
“好了,您老别生气了,我说正经的。咱们广州的这些人就喜欢晚上出来瞎溜达,这也不是您老一个人的爱好,这爱好原本也没什么不好。”
“问题是没个好的去处,都只好散落在各家楼下,如果我们因势利导提供这样一个什么都可以玩的去处,嗯?”李裕和朝众人抛了抛眼,一副就不用过多说大家都明白的意思。
“如此与人方便于己得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好,就算这个可行,可在这个时候扩张,再开一家分行,这也太冒险了吧,而且有这个必要么?”白月栀不知道问话的是谁,只知道也是先施中规中矩一派的。
李裕和刚有所收敛,闻言再次的好似被激怒的雄狮,只是不可理喻般的反驳道:“有必要,而且是极其有必要!”一面说还一面重重的锤着桌面。
“城南的人会去城北买东西,不过是因为城南没有他想要买的,要是有的话,他何必跑冤枉路。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跑这个冤枉路的。他们可能会去大新,永安,甚至华美。或者干脆忍忍不买。这些人不都是我们损失的客流么?这损失的不是人,是钱,钱。大家不都是股东么,投资为了什么?!请问各位?”
“还有许多乡里的人,路程远了,购买东西的周期就会加长,能不买就不买。但你若将商场开到他门前,他便想不买都难。”
“如此与伸手到他人口袋直接拿钱有何区别,如此好事为何要放过?!”
李裕和一面说一面狠厉的扫视着各人的双眼,连带旁观的白月栀都几乎受不了他偶尔的余光,那样子叫人见了只有些心生惧怕。白月栀一直觉着今日的李裕和好似一种可怕的动物,一直想不明白,此时终于想到,就是沙漠中的狼,而且还是那种群狼的感觉,叫人不可忤逆,不敢质疑,不寒而栗。
“可是自粤桂之间的摩擦,本就让咱们的销路减少。加之…”
“哪又如何?!”李裕和愈演愈烈,话都不让人说完了:“咱们不是照样在这期间营业额不减反增,你们扪心自问,可有在这期间赔钱了么,还是赚的少了?”李裕和再次扫视众人,越说越兴奋,只是围着一桌的人身后转动,一面快速走动,一面还时不时一下子扑到一人面前盯着那人一字一顿,一面扒着一人的后背,似乎一直在问,你有疑问吗,你有不满吗。
“生意从来都是朝有勇于冒险的人胆量大的人口袋里跑,那些个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自然只有躲在家里受穷的份。”
“谁要是这样的人就干脆回家哄老婆抱孩子,何必还要一大把年纪出来跟着我们这些小辈冒险,冒不了这个险,嘿嘿,就不要勉强,先施不缺谁的十万八万。”
“李大公子,你父亲如见是在上海才要轮到你来跟我们商议,就是你父亲在的时候可都没有对我们这般不敬,你何德何能,在我们面前也能如此嚣张。大少爷便不管么?”
“就是,大家都是股东而已,平起平坐,你不过股东大那么几成,就敢如此无所顾忌的压人,太欺负人了。”
马秉承一直在一旁定定坐着默默不语,好似这一场争辩与自己无关一般。
李裕和必须抢在马秉承可能发言之前拦住话头:“你们何必为难总经理,大家说的没错哦,我就是最大的股东,你们也知道我是最大的股东,哼哼,那我便就是有这个无所顾忌的本钱,我就是以势压人,财大气粗欺负你们,你们有待如何啊?”李裕和一面说还一面眯着眼,眼神没有焦距的瞟着众人,那样子简直是不将人放在眼里到了极点。
有几个人实在挂不住面子,受不得这等侮辱,起身就要离去,李裕和更是火上浇油般的煽风点火:“好,走的好,今日谁要是从这屋子走出去了,从此便与咱们先施一刀两断,先施会按照我们先前签订的赔偿合同,加倍再加倍的赔给他。但是,记住,记住,以后先施所有的生意,都与他无关了,无关了。”李裕和一面高低起伏的说着明显威胁却理直气壮的恐吓话语还一面还用手指朝所有人指了一遍,说到无关二字的时候收回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姿态。
“我是最大的股东,我愿意赔一半,另外一半,我想真正的老板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总经理。九牛一毛嘛!”李裕和料到他们不会真的舍得只看眼前利益放弃大好的赚钱机会。
众人都默默瞧了一眼马秉承,他既没有对李裕和的话表示任何异议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挽留自己的意思。都知道今日这一站看似只是李裕和一个人唱独角戏,但明显幕后真正的策划者是马秉承,李裕和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用来对付他们这些人的一杆枪而已。
白月栀有些被眼前的紧张微妙气氛压迫得都呼吸困难了,心想以前只觉得承哥哥已是所见之人当中魄力勇气兼具的人了,不想李裕和看似嚣张惹人厌,谈起生意来也是这般的掷地有声不容质疑。而且他的话极具鼓动性,丝毫不亚于马秉承,更多了几分不容辩驳。但白月栀还是喜欢马秉承,至少接受起来稍显容易,不似李裕和这般咄咄逼人,穷追猛打。
“可是广州的一些激进分子揪着咱们买日货的辫子大做文章,已经影响到咱们的口碑,如今不退反进,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么。”终于有人打破僵局,虽依旧表示不满的意思,语调却明显平和了许多,只是牢骚般的表示担忧。
李裕和明显是那样一种人:遇强则强!所以,你好言语的时候,他便也软下口气来了:“这你可就想错了。总经理这一番扩张的想法也好,大量招收工人也好,哪一样不是为广州的这些傻瓜造福?脑袋被驴踢的只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有脑子的,懂得分辨好歹的。”说着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我们得这么想,我们不是为自己赚钱,我们是在为广州的千千万万市民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造福,我们是在做善事啊,为什么要打击限制我们呢。”
李裕和的太过自我感觉良好,让人听了真不知道如何回应的好,但他的样子绝对不是仅仅鼓动而已,整个身心神情都是真正信心满满的样子。
李裕和再接再厉指着自己:“大家看看我,看看,我这样的人会让自己少赚么。大家说的没错,你们都是长辈,我父亲是不会这么干,但他也赚不到我赚的钱,你们去打听打听,我父亲的钱可有我的十分之一。”
众人与李裕和争辩了几个小时,早就精疲力竭,李裕和以一人之力与十多人车轮战,而且手脚并用,大声加用情,居然还是精力旺盛的模样。再也懒得与他挣了,都回头瞧了瞧马秉承,马秉承一副李裕和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示意李裕和坐下。
李裕和安静下来不顾及众人,开始抽起他的雪茄。马秉承站起身做了最后的总结,表示他的三大计划会毫不打折扣的铺开。众人见马秉承说得斩钉截铁,虽然心底多有不赞同,但不敢真的表示反对,因为心底更加明白,先施无论如何都是会越来越赚钱的。
“当年我们先施成立的头四年,都是分文不赚的,大家有许多是那时候的老人,比我更早的见证先施的成长,既然那时候都能支持,冒着连本钱都未必收回的风险,支持先施到底。这次,就请各位再次支持先施,如何?”
一些人听马秉承提起旧事,都有些触动,也不是真的不支持马秉承,不为着先施未来着想。眼见着反对无果,此时也都不好在说什么。这一场争辩各人算是勉强都点头答应,没有点头的一时也没力量反对了。只是想着马秉承素来也是强势主见,怎会任由李裕和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如此在先施跳窜,难道不怕给自己埋下隐患么。
各人多少都有这样的心思,最后告别的时候只与马秉承一人寒暄,将李裕和撇在一边只做不见。李裕和目的已然达到,丝毫不在意自己当了枪又到标靶。
其实连带白月栀都知道担心李裕和如此强势,果真叫他在先施做大了,难保不威胁马秉承,不威胁马家。马秉承如此勇谋兼具的人岂能不懂得这点,但他心底明白此时的先施还是打江山的阶段,需要李裕和这样能打仗的人。说白了他是利用了李裕和的野心,李裕和则是看中了他的魄力,也算是惺惺相惜了。其实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待得一众人都走完了,白月栀瞧着有意留到最后的李裕和,又瞧了瞧马秉承,不知道二人还会有什么说,却见二人一路都只是颇有默契的不言不语。心想他们如愿赢了,怎么反倒没有战斗前的兴奋了。
出门的时候,李裕和朝白月栀瞧了瞧,笑道:“小兔子,我家那个弟弟很是喜欢你,你可要多来我家陪他玩。”说完又冲马秉承笑了笑扭头就上车走了,白月栀真的是有些恼了:“承哥哥,他干嘛这般叫我。”
马秉承看着白月栀气呼呼的样子,呵呵一笑:“小兔子乖乖,挺可爱的,没什么不好嘛。”
白月栀忽然想到什么:“承哥哥,”却是欲言又止:“你与我大姐的订婚仪式,打算哪时举办。”
马秉承倒是有些预想不到白月栀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手往口袋一插,嗯的舒了一口气,平静道:“再说吧,等忙过这阵,你姐姐不是还在上海么?”
“承哥哥,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白月栀始终不愿说出姐夫二字。马秉承倒是很懂得她的心思,轻轻道:“随你,愿意怎样叫便怎样叫,不必拘泥这些形式。”
白月栀点了点头:“知道了,承哥哥。”这一口的称呼再次印证了她心中的真实意愿,马秉承轻轻点了点头,手扶着白月栀的肩头,低低道:“不早了,你回去吧。过几天淑然淑雅要办什么聚会,你跟她们一起玩吧。你该多跟她们一起,沾沾欢喜之气。不要跟我一起久了,整日里越来越愁云惨淡起来。承哥哥还是喜欢以前欢快明朗的小栀子,娇憨任性却人见人爱。”
白月栀再次的点了点头,在她的记忆里马秉承似乎还是头一次对自己如此发自肺腑的轻言细语。虽然跟他一起这般久,却多半是在一旁见识倾听,少有掏心掏肺的时候。此时骤然听闻马秉承的心底话,心中有莫名的感动和淡淡的酸楚,只怕自己会忍不住落泪,转身便走。马秉承在她身后似乎还说了句李裕和弟弟的什么话,她也无心听进去。
坐上马车的时候,终究没能忍住,似乎果真流泪了,伸手到眼角擦拭,果然有泪,只是一滴,缓缓淌出。心底深处突然涌出一句清晰的心声:“姐姐,如果你不是我姐姐,我一定与你争争承哥哥,偏偏你是我姐姐。”她只被自己的心声敲打得有些吃惊,撩起帘,看了看外面,正是朗月当空,看来这几日都是晴好的,淑雅她们定会如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