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返魂香的缘故,还是自己本来的意愿,张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从前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想起了幼时被师尊骂,自己总躲在师兄背后,那时候觉得有师兄就什么也不用怕:闯了祸立马和师兄说因为师兄会善后;师尊派师兄出去云游但是不能跟去自己在房间里等他的那些夜晚;还有无数个月下酌酒,谈天谈地谈未来,无所不谈日子。
师兄说过,从今往后,他便是我的家人。
那时候他才没有睡着呢,一直清醒的听着,师兄所说的每一句话。
记忆里的师兄平日里总是微笑着,很少看见他生气,哪怕遇见调皮的学生,他也总是温和的劝解,从来不呵斥他们。有一次上骑术课,天明第一次骑马所以落在了最后面,子慕因为与天明交恶,所以拿石子偷袭那马,想让马受惊然后让天明出丑。而他不过是用石子挡住了子慕的攻击冲他摇摇头。
他呀,就是这样,从来舍不得呵斥人,觉得不管是谁都能被教化,心好的让人心疼。
陌上人如玉,这几个字,恐怕也只有他才能称得上了。淡泊名利,从来不争不强,是自己的便要保护好,不是自己的便不强求。
从小到大,师兄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除了那次
那个大雨倾盆的日子,师兄失望的眼神像刀子剜了他的心,师兄一遍一遍的问他,为什么,可是他却不敢回答。
师兄撑着伞出来为他送行,那么大的雨,师兄其实是来送伞的吧?他一定是在怪我骗了他,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可真是蠢啊!
自己一个眼神,他便能理解其中的千言万语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的欺骗?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怎么可能识不破我的伪装。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明白我所有的期待和渴望,他只是藏在心底,想要默默为我牺牲罢了。
他一定知道罗网在调查小圣贤庄,他一定知道李斯早就想对这里下手了,他一定知道所有的一切,他一定知道那一天就快要到了,所以,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将我推开。
掌门师兄斥责我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
我总以为自己能看破所有,却总是不明白,这世间的事并不是都如我所想。
师兄的爱,就是那样决绝的牺牲。
这样的爱,真是让人心疼啊。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明白我所有的渴望,理解我所有的悲伤,知道怎样才能让我快速成长,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让我觉得这样愧疚难忘和致死不休的爱着。
活着的时候没能说清楚的话,现在请让我一一说出来吧。
师兄,现在的你还爱着吗?
师兄,现在的你依然微笑吗?
师兄,现在的你在哪里呀?
回来吧。
无论多远。
我等你。
那些过往的记忆如同走马观花一样飞快的在眼前闪过,拼命的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无法挽留。
那些笑容,那些美好,那些温言,那些软语,统统稍纵即逝。
突然开始害怕,师兄会不会怪他啊?
师兄会不会觉得孤独?
师兄会不会开始遗忘?
师兄会不会觉得,要是没有认识子房就好了?
“子房?”
像有什么撕裂了空气一样,一声子房像是落入湖心的石子,张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太久的离别,太久的等待,太久的期待,突然变成现实,哪怕是指点江山,看惯名利生死的他,也有些怯弱,早就过了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年纪,想要拥有却更害怕失去。
长久的寂静,依稀能闻到返魂香说不出来的香气。
“子房,你怎么了?”那样熟悉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入耳朵,流进心里。
依旧是蓝灰色的儒服,温润的笑颜,颜路的眼里含着笑意,缓缓地向张良招手。
“师兄?”张良试探着叫了一声。
“你还好吗?”颜路带着笑意的眼微微迷离。伸手想要触摸张良的胡子,却没有动手“连子房都已经老了啊……”
“是啊,已经很多年了,秦灭了,新的王朝已经建立,新的王是个懂得民为贵的王。”
“子房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啊。”颜路轻轻的说。
周围的景物像是感受到时光流逝一样飞速旋转,张良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容貌未改的颜路时有过刹那的犹豫,原本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顿了顿,:“师兄对不起。”
颜路微笑:“你呀。”从前只要张良闯了祸,只要对他说声对不起,他就原谅了,可惜最后离别的那句对不起,却迟到了这么多年。
那炉香燃烧着,散发出奇特的香味。
张良转身,负手而立,身侧的凌虚光华流转。
“师兄……”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却偏偏一句都说不上来,张良闭上眼睛:“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
“子房,你怎么了?我又怎么了?”颜路有些诧异:“我的记忆好像丢失了……子房你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虽然云中君没有说但他大约已经猜到,这蜃楼,来了恐怕就走不了了,他需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云中君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颜路,不知在想什么:“看来这就是颜路先生了,失敬,失敬。”
颜路拱手“云中君说笑了,”
“蜃楼虽小,安排两位住的地方还是有的,就劳烦两位先在这里住下了,我想,张良先生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自然不会,还得多些云中君的款待呢。”
云中君似笑非笑,让人带着他俩去了客房。
忍不住感叹公输家族的巧夺天工,都说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不但整个蜃楼的机关动力都由公输家族设计建造,就连这样小小的客房,也建得玲珑有致。
颜路坐下,欲言又止。
张良微觉奇怪,以前师兄可不是这个样子:“师兄,你怎么了?”
“子房?如果路有事要请你帮忙,你会答应吗?”
张良看着颜路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眉眼之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有种奇怪的错觉,但是他还是立刻答应下来:“师兄你说吧,不论什么事子房能做的必然一定会做。”
颜路微微叹息,“恐怕。还是要子房再次回朝为官,有时候权力是人无法拒绝的。”
“师兄是想?”
“用极阴极阳的鲜血来续命,我不过是返魂香引来的真实幻影,若不如此,无法真正重生。”
“你是谁?你不是师兄,师兄怎么可能这样……”张良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感觉不对劲了,面前的颜路,他的眼神与从前丝毫不同,从前的颜路温柔善良,是绝对不可能要拿什么鲜血来续命的,更不可能看重什么权力。
“哈哈哈”颜路大笑“我不是颜路?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傻的为你牺牲了一切的颜路?我这么说也是为了不伤害你,你可知不用我说的方法我如何才能重生?”明明是看起来那样温柔的人,却笑得这样可怕,整张建都让人觉得诡异,张良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顿,他又说:“返魂之魄,需用鲜血调和,或者引魂之人每日一碗鲜血将养着,若取引魂之人的三碗心头血一次性服下,也可一劳永逸。我不过是不想伤害你罢了。”
“不就是每日一碗血吗?我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要师兄犯错。”张良从桌上拿了一个茶碗,右手抽出凌虚剑光一闪,赫然多了一道口子,不一会儿,便将那碗血递到颜路面前。
颜路没有说话,神色复杂,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唇角还带着血迹,诡异又可怕。
张良看着面前的颜路,心里轻轻的叹息,哪怕面前的人是地狱回来的修罗,我也认了。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熟悉的味道,张良想了想,返魂香?他沿着路回去,发现那炉香依旧燃着,香味居然能传这么远,看着袅挪的青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