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国民党喊出的口号是铲除苛捐杂税,结果呢,各处都是收税机关。有人说:“自蒋介石当政以来,只有放屁没有捐税,任何事情都有捐税。”我从成都回重庆,经过裘溪河,在那地方的茶馆里,用自己带的午饭。同我在一起检阅军队的朋友,文的武的一二十位,把我们的馒头篮子从车上拿下来,有鸡蛋弄咸菜汤,一个热汤一喝就成了。正在路南的茶馆里吃饭,看见路北的楼上,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向我们这里看。我想一定有点缘故,就请跟我的赖秘书和一位副官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查了之后来报告,那是一个税局子,楼上头的床上摆着鸦片烟盘子,两个人正在那里抽大烟,楼下桌子上摆着麻将牌,四个人正在打着。把他们收税的本子看看,本年的账都写得清清楚楚,每月的收入在二百八十元左右,每月开支总是二百九十六元。最多的薪水是四十元,其次十六元,又次十二元。这样看起来,收税机关是为谁而设的呢?他们的账目上收入二百八十多元,支出二百九十多元,是为国家的吗?还是为他们自己?一斤猪肉,一个鸡蛋,一块劈柴,一棵白菜都有税。这些税务人员,口口声声说他们穷,他们又能抽鸦片,又能打麻将。把他们叫到面前来看一看,都是面黄肌瘦像活鬼一样。我到他们的楼底下去看一看,墙上贴满了用红纸绿纸写的标语,如:“拥护蒋委员长”、“实行新生活”,我想蒋介石提倡的新生活大概都是如此。
像裘溪河这样的地方,在成都到重庆这一段路上总有几十处,若以全国计算,该有多少?像这样的收税机关不是有意养个臭虫来吸人血吗?还是别有意思呢?我问那收税的人员是怎么来的,他们理直气壮地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在最高机关买下来的。”我把这个情形,打一个电报给蒋介石。回到了重庆,又当面对他说了,随后又给他写了一封信。可是后来我知道,连半点也没有改革,这不是奇怪的事吗?
第二天我到白市驿去检阅军队。那里的团长拿着士兵的点名册给我看,前一个星期人数是足的,现在的人数每营都缺几十个。我问他什么缘故?团长回答说:“有些新兵从家里来,路上得走一二十天,故意地不给他们饱饭吃,饿得太厉害了。一来到这里,他们要尽量地吃饱饭,因此每连都有胀死的兵。这都是经医生检查过的。这不是故意害死人是什么?如果稍有人性,无论如何不能在路上把壮丁饿到这个样子。”这一位团长说的话非常诚恳,他把当时他这一团人的困难,一桩一桩地都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样的团长还算是很少的。
由白市驿到铜梁,街上清清净净,没有什么人来往。我细细打听是什么缘故,有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说:“这里的县长,对于征兵的事满不在乎;到了这几天,上边来了命令,若是不把一千七百名壮丁交出来,马上把这位县长捕起来。于是县长急了,把城墙的要路口把住,无论是谁,只要看见就抓。学校的教员,店铺的老板,以及从这县过往的客人抓得干干净净。真是抓得路断人绝,谁也不敢出门了。现在已经凑够了一千五百人,按应当交的人数还少二百,因此这里成了看不见人的情形。”我们找了几位地方上的士绅来谈话,都是这样说。午后,都说县长换了。在蒋介石领导下的政治,就是这样,他做错了做坏了,就把他调一调,从这一县换到那一县。没有开一个会真正检讨他过去的错误,哪里做错了,姓什么,名什么,应该把他做错的缘故和情形,一一地告诉大家。或者在事情未出以前有一种事实的训练,也是好的。这两种办法都没有,所以出的乱子愈来愈多,人民大众的苦头也都就没有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