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村夫野话录
1029300000022

第22章 见证第一个杂文学会成立

附录:

见证第一个杂文学会成立

杂文这种文体,历来比较受读者喜欢,原因是它贴近生活,而且在适度的范围内,可以替百姓说点儿真话。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起,鲁迅先生生活的时代,杂文就在报刊占有重要一席,这种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只是这种文体很容易惹祸,如今有的报刊为求平安,就不再或者很少发表杂文。值得庆幸的是像《人民日报》《今晚报》《群言》《民主》《同舟共进》等报刊,长期以来一直坚守杂文阵地,而且始终不改传统版式,加花边用楷体字放在显著地位。有的比较有眼光的出版社,如辽宁人民出版社等,还坚持从报刊发表的杂文中,每年选编些优秀作品出书,据说市场销售情况蛮不错。

我进入报刊界以后,作为文学副刊编辑,总有许多年编杂文,认识不少优秀杂文家,有的还成了很好的朋友。尤其是在《新观察》任职期间,由于这本杂志比较重视杂文,每期都有两三个页码发表杂文,组稿抢稿争夺作者很辛苦,为了让自己多少省点儿力气,就主动跟作者多联系交朋友,一来二去彼此有了信任,稿件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记得有好几位杂文家,别的报刊约稿被拒绝,我去如同从自家抽屉取物,有的同行就抱怨说:“怎么他来你就给?”这些作家非常幽默地说:“唉,那可不一样,你懂得交情吗,这就叫交情。”说起有交情的杂文家,就不能不提到严秀、廖沫沙、孙犁、宋振庭、邵燕祥、蓝翎、舒展、于浩成、冯英子、林放、刘征、牧惠等,以及著名漫画家丁聪、方成、华君武、王乐天、江帆等,对我们《新观察》杂文版的关心和支持,后来我把他们的杂文、漫画作品,选编成《新观察杂文选》出版。这本杂文选集即使不是唯一的报刊杂文选集,至少也是出版比较早的一本报刊杂文选集。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交情和信任,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召开期间,严秀、邵燕祥、蓝翎、牧惠等几位著名杂文家,特意找到我,希望我组织与会的杂文作家,大家凑到一起发个倡议书,要求在文学界给杂文一定的地位。他们彼此有的并不认识,却都是我们《新观察》的作者,就由我出面按代表名单,把各地的杂文家约到一起,共同商讨有关杂文创作方面的事。就是在这次的碰头会上,有的杂文作家提出来,搞个全国性的杂文组织,附属在中国作家协会之下。后来经过大会认真研究,组织全国性杂文组织有“难度”,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所以中国作家协会隶属的学会,散文、诗歌、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诗、古典诗词都有学会,连传记、纪实、寓言都有全国组织,唯独杂文没有中国杂文学会。当时大会研究后说的“难度”,依我看还是杂文的特殊性,领导者担心“惹祸”“招事”,想做个“太平官”,不然,别的门类怎么就没有“难度”呢?

成立全国性杂文组织的想法,在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流产,几位著名杂文家好像也就死了心,会后大家只是自己写自己的杂文,从此再无人提起这件事情。未想到较年轻的杂文家,却没有就此死心和罢休,在有官职身份杂文家的支持下,他们竟然做成了这件事情。记得1985年秋季的一天,《求是》杂志社的孙士杰,《解放军报》社的李庚辰,分别打电话给我,请我到胡昭衡家,说是一起商量点儿事情。

胡昭衡是一位官员,我因“右派”问题发配内蒙古时,他任中共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后来调到我的家乡天津市当市长,现在是国家医药管理局局长,可以说始终是我的父母官,只是我这平民百姓无缘接近。这次要去他家商量事情,我猜想十有八九是关于杂文的,因为胡昭衡以李欣笔名写的杂文,以前我陆陆续续地读了不少,特别是他写的《老生常谈》,在“文革”当中内蒙古和天津两地,同时在报刊上批判讨伐,远比他的官员事迹还要出名。至于孙士杰、李庚辰二位,既是杂文编辑又是杂文作家,由他们二位来张罗的事情,就更容易让我联想到杂文。

胡昭衡家在北京木樨地,一栋外界通称的部长楼。胡昭衡在内蒙古当官时,我是作为“右派”发配去的,当然不可能近距离交往,如今我作为报刊杂文编辑,跟他这位杂文作家接触,当然在感觉上也就不一样。我发现他是个很平易的人,说话慢条斯理毫无官腔,如果完全不知道他的底细,眼前这位老人就是个作家,我们可以像跟别的老作家一样,随便说些大家感兴趣的事。到了他家里我才知道,来的人除了孙士杰、李庚辰二位,还有《人民日报》杂文编辑刘甲,就是说北京主要杂文阵地——两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两刊(《求是》《新观察》)的编辑,今天都聚集到老杂文作家胡昭衡家。为什么要到他家商量事情呢?按我的主观猜想,除了杂文的因素,恐怕还有彼此关系,比如胡老和庚辰是河南同乡,比如胡老和士杰在内蒙古党委是上下级,自然就可以少些拘谨和礼数,聊天儿议事也就比较随便。

就是在这次的五人商谈中,有了成立杂文学会的意向。当我把作家协会开会期间几位杂文家倡导成立学会受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之后,考虑到杂文学会不便挂“中国”二字,有人就提出搞个北京市杂文学会。可是带“北京”二字就得找北京市领导,此时掌管北京文化教育和意识形态的官员,恰好是中共北京市委副书记徐惟诚,大家知道徐惟诚本人也是一位杂文家,经常用余心言笔名发表杂文,这样沟通起来估计会更容易些。只是由谁去找他,这是个关键问题。我在《工人日报》和《新观察》当杂文编辑时,徐惟诚都是我的重点作者,应该说还是比较熟悉的,相信其他三位跟我一样,同样也跟徐惟诚有来往,只是谈成立杂文学会的事情,由我们找他总是不太合适,于是大家希望胡昭衡亲自出马。徐惟诚是官员兼杂文家,胡昭衡也是官员兼杂文家,他们二位说起话来会方便些,由他们二位一起联手倡导,在北京成立个杂文学会,相比之下成功希望就更大得多,组织过程中的问题也容易解决。这是第一次商量定下的事情。后来起码还有一两次,大家研究具体事宜,地点还是在胡昭衡家里。

经过两三次酝酿和短暂联系,原来只是意向中的杂文学会,在胡昭衡和徐惟诚二位杂文家商谈后,最后总算成为指日可待的现实。徐惟诚手下有两名干部,一位叫李世凯,一位叫康式昭,他们二位是北大同窗好友,此时都任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处长,两个人经常用康凯笔名写杂文,徐惟诚把此事交给他们办,可以说是万无一失马到成功。经过李、康二位跟各方磨合,学会成立条件终于具备,便在1985年11月底正式成立。名字就叫“北京市杂文学会”。成立大会在《北京日报》社礼堂举行。大家按事先议定的候选人名单,选举胡昭衡为杂文学会会长,徐惟诚等人为副会长。这大概是杂文有史以来,中国的第一个杂文组织。

在北京市杂文学会的带动和影响下,其后,河北省很快也成立杂文学会,会长是不是时任省委书记的杂文家高扬,我已经想不起来也无资料可查,但是有一点我们可以完全肯定,如果没有高扬的鼎力支持,来势不会比北京更猛更活跃,他们几乎是跟杂文学会成立同时,就创办了《杂文报》和《杂文界》杂志,而且很快就派人晋京组织稿件。北京市杂文学会因为没有自己的阵地,便借助河北省杂文学会的报刊,开展一些跟杂文有关的活动。 继北京、河北成立杂文学会之后,全国各地如湖北、湖南、辽宁等地,由当地报纸杂文编辑牵头,很快也都成立了杂文学会。北京市杂文学会的成立,起到了播种和催生的作用,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哥。现在连一些中等城市,都有自己的杂文学会,最初倡导者胡昭衡等人,可以说是杂文学会先行者,如果书写中国杂文历史,相信一定会写上这一笔。

不过我也必须坦率地指出,成立杂文学会目的是团结作家,共同繁荣北京乃至全国杂文写作,谁知由于政治观点不同、性情各异,加之个别人的私心和排斥异己的做法,北京地区的杂文作者从此分裂。像严秀、邵燕祥、蓝翎、牧惠、舒展等,一大批比较有影响的杂文大家,很少跟杂文学会有什么来往。这不能不说是杂文学会的遗憾。

担任两届十三年会长的胡昭衡,如今已经离开人世,但是他对杂文和杂文学会的贡献,我想这是任何知情人都无法否认的。如今北京杂文学会已有会员二三百人。由于无法成立全国性杂文学会,在胡昭衡担任北京市杂文学会会长时,他主动联系同样是官员兼杂文家的高扬(时任中共河北省委书记)、罗竹风(时任上海市社会科学院院长),共同发起成立省市间杂文联谊会,每年组织一次杂文学会的活动,进行杂文写作、出版等方面的探讨。尽管经费的筹措比较困难,联谊会只能在开完一次会后,再想办法寻找下次开会的东家,但是由于有一批热心杂文的人,在大家共同努力和协助下,自1985年成立以来的19年间,杂文联谊会活动始终没有间断。

2005年9月在兰州召开的杂文联谊会,恰好是第20届全国杂文联谊会会议。这就标志北京市杂文学会已走过20年,其他成立较早的省市杂文学会,同样有了整整20年的会龄。如同杂文这个文体本身一样,杂文学会再怎么艰难坎坷,只要有喜欢杂文的读者在,杂文和杂文学会就会蓬勃发展。作为过去的报刊杂文编辑,作为最早见证杂文学会成立的人,看到今天杂文写作如此繁荣,我从心底感到无比的高兴,同时也为胡昭衡的远见和勇气,感到由衷的敬佩和感动。如果没有他首先的倡导和组织,哪里会有全国各地杂文学会?假如有一天谁来编写杂文史,或者有谁在大学讲授杂文课,我愿意用这篇小文章提供线索。记住:在繁荣杂文创作和杂文学会成立上,官员兼杂文家的胡昭衡(李欣),是一位起到关键作用的领军人物。

2006年1月8日

后 记

做报刊编辑时,总有许多年,负责杂文稿件。杂文读得多了,久而久之,就喜欢上了杂文。认识了几位杂文大家,受他们的影响和启发,渐渐地学习写点儿杂文,但是,终因读书不多知识浅薄,对于自己的写作总是缺乏信心。却又不忍停下手中的笔,几年下来,竟然集成一册十多万字的书,这就是我的第一本杂文集《岁月忧欢》。写作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把文章出版成书,我就是受此书出版的鼓励,其后更加起劲地写作杂文。

早年曾经尝试着写过诗歌,后来又一直学习写些散文,尽管都未成什么大的气候,但是也没有操过太大的“心”。写作杂文则不然,在知识的积累上,在文字的磨炼上,都得下大的工夫。有次跟已故老杂文家蓝翎兄聊天儿,说到稿费的标准时,他调侃地说:“写小说描写人物,搂搂抱抱一亲嘴,一两千字出去了,要是再打个滚儿又一两千字。写杂文,别看只千八百字,得调动多少生活和知识积累啊。”就我个人的观察和体会,还不只是知识和文字,杂文作者尤其需要思想。在过去历次政治运动中,挨整最多的就是杂文作家,原因就在于他们的思想。仅以我目前记忆所及,如王实味的《野百合花》,如丁玲的《三八节有感》,如吴祖光的《将军失手丢了枪》,如费孝通的《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如邓拓的《三个鸡蛋的家当》,这些前辈作家因杂文罹难,绝对不是文字上的原因,而是他们文章的思想内容,触犯了当时敏感的政治神经。这正是杂文的可贵和可怕之处。当然也是读者喜欢的所在。

关于杂文写作的方法,读书多有学问的作者,文章大都是以古论今,表达思想同时传授知识,这好像是杂文写作的正宗。只是闹不好会有“吊书袋”之嫌。我没有认真地读过书,各方面知识都欠缺,自知不具备杂文写作功力,倘若勉强地引证点儿书本,好像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却又怕闹不好会出笑话,反不如来个本色现身踏实。再说,人分等次,物有类别,读书少的人,总也得说话,自己这样一想,也就泰然处之了。没学问就是没学问,绝不装“大尾巴鸡”,倒成了我杂文的特点,所以要跟读者说清楚。

写作杂文,除了可以说点儿想说的话,更可以规诫自己行为,因为杂文大都针砭时弊,痛斥别人屁股不干净,首先得自己不尿裤子,不然未下笔就会手颤。有些杂文作者出身的官员,即使不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起码也不会沦为“下三烂”。不信你就挨个数数看。经常读读杂文,心灵就会净化;经常写写杂文,境界就会提升。这是我多年编杂文写杂文最大的感受。

我写作最多的还是散文,偶尔有所感也写点儿杂文,几年下来总写有二十多万字。这本《村夫野话录》,就是从中选出的一些篇什。这是我第二本杂文集。关于这本杂文集的名字《村夫野话录》,因我居住在亚运村,故以“村夫”自称,因我的杂文是“野”路子,故以“野话”自白。原来另有一个名字,在一次聚会上见到好友春瑜兄,说起书名,他以为还是《村夫野话录》更好,那就用此名吧。

我曾经写过一篇《见证第一个杂文学会成立》的文章,趁这次出书的机会把它附在书后,给杂文研究者提供一点儿真实资料。文中提到的李欣(胡昭衡)先生,是老一辈革命家兼杂文家,他在我流放的内蒙古和我的家乡天津任职时,都是我的父母官,只是因为地位、身份的差距,我不可能有机会接触他。但是他那时写的《老生常谈》杂文,只要在报刊上发表我都会阅读的。我的政治身份恢复正常,回到北京重新进入报刊界,恰好这时胡昭衡先生调来北京,因为杂文的因缘跟他有了几次接触,就更增加了我对这位文学前辈的敬重。这篇文章自然也有纪念创意成立杂文学会的李欣先生的怀念之情。

柳萌于北京亚运村寓所

2010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