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村夫野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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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文人的堕落

文人的堕落

可能是年轻时候,读过一篇文章,题目叫《文人的堕落》。文章的内容,完全记不得了,题目倒是没忘记,这会儿借用来,权作此文题目。我想这总不能算做侵权吧。

说到文人的堕落,远非早年文人可比。那会儿的文人,大都讲个骨气、情操,没有了这两样,就要算最大堕落了。所以文人中的说法,如“士为知己者死”,“士可杀不可辱”,“不取不义之财”,等等,也就成了大小文人为人处世的信条。这种旧道德旧观念,是不是带有封建色彩,我们姑且不多论,起码它会让人活得清静。本应该在书房里讨生活的人,倘若也像一些商人那样,利欲熏心地到处钻营,这个文坛还成什么体统。

近来读到几篇文章,都在议论文坛的“闹”,觉得都颇有些道理。只是把这个圈子画得这样大,我总认为似有不妥,因为无论什么时候,在文坛上能够造势的人,终归是很少几个有大能量者。这些人进入文坛的目的,原本就不想以文为生,他们自然也就不可能安分。如果把这样几个人的所作所为,统统加在整个文坛,这就过于夸大造势者的力量了。倘若真如此哪里会有那么多文章,像雪花似的落在每天的报刊上,这说明大多数的文人并未“闹”,他们还是在那里清静地为文。

那么,这几个“闹”了文坛的人,其堕落又是表现在哪里呢?我以为并不是表现在他们当了官,得了几个响亮的头衔,而是他们获取这些东西的手段,有悖于作为文人的起码操守。远的如个别所谓的作家,前几年靠吹牛说大话,外加周旋于权势者,终于混上官位并步步高升。近的如在选举时弄虚搞鬼,窍据文坛要职后还说便宜话,自己本不想干又不能不服从安排,云云。至于在全国人民乃至全世界的人都关注的去年两会期间,某某作家要这个常委,某某作家要那个委员,为了达到各自目的,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揭丑,干出这类为文人所不耻的事情。还传来某某人用公家钱,购买大件贵重物品,向某名人行贿被退回来的事。至于当了官的作家贪污也大有人在。听后让人感到恶心,越发觉得文坛过“闹”,以至到了自扫斯文的程度。

也许有人会说,你别瞎给株连了,这些人当中,有的本来就不是正经文人,只是混混儿。但是不管怎样说,假如不打作家招牌,不扛作家组织大旗,人家知他是老几,谁买他的账,所以,不管你认不认,他都在文人堆里。在不知其底细的人面前,他照样可以人五人六的,说不定还会拿出老本事,自吹自擂一番自己的“业绩”“成就”(当然不能否认,有的还是写过一些好作品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受重视,只是现在堕落了)。要不,就跟某位重量级大作家,或者政府要员攀攀亲、沾沾故,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以此换取新的资本,为进一步捞官儿垫底儿。

某几个文人,有点儿不雅观的举动,按说不会怎么样,在偌大的文坛,不过是微波轻浪,本不应该引起议论。但是,由于某几个人颇有大名,又占据文坛要职,他们的出格举动,就会被圈外人视为文坛如此,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大概正是因为现今的文坛,有某几个人的劣迹在,以至于有的正派作家著文,表示“面向文学,背靠文坛”。作家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这当然也是一件好事情,只是其最大的效果,也只能是规范自己,并不能影响那些文坛混混儿。

要知道文坛毕竟不是少数人的,更多的人如果还想在文坛,我以为,就不能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或者有看法在下边小捅咕。应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哪怕说了也白说,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更不会伤及混混们的毫毛。但是总比不说闷在心里好,何况文人又有几个能真正缄口,不然上边那些事情何以会传出。“灵魂工程师”这类称号,这会儿已经不大提了,这也倒罢了,总提反而让人觉得累。不过兼有净化人们心灵作用的作家,同时也考虑一下自己灵魂的净化,这种要求大概不能说是高吧。

1999年4月19日

当“家”何必非争“大”

真应了俗话说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不,一位自恃极高的中年作家,公开地宣称,用不了几年,我就得让文学界承认,我是个文学“大家”。成了“家”还不行,还必须得争“大”。这样的雄心壮志,这样的自信执著,实在让我佩服。听朋友说了这件事,立刻让我想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10年超英,20年赶美”这些口号,只是那时是个发昏年代啊,人们说些昏话情有可原,现在的人都比较冷静,竟然也还有人口出狂言,这就让人有点儿纳闷啦。

我这样说的意思,既不是不相信他会成为大“家”,更不是不希望文学界多几位大“家”,而是觉得这大“家”的造就,倘若不是靠自己的作品证实,只是想通过宣言自己推销叫卖,恐怕就有点儿过于看重自己啦,用句不太恭敬的话讲,太过于把自己当个人物看啦。这使我联想起,前几年中国作家协会制定工作规划,有人搞了个培养若干文学大师的目标,拿到作协主席团会议上讨论时,立刻引起人们的质疑:难道文学大师也能规划吗?

还好,规划制定者还算聪明,接受大家意见作了修改,否则把这规划拿出来,一定会出个国际性笑话。因为,雨果、巴尔扎克、莫泊桑不是法国规划出来的,列夫? 托尔斯泰、果戈理、普希金、高尔基不是俄国规划出来的,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巴金不是中国规划出来的,作家的地位和声誉只能靠自己的作品。假如靠规划靠宣传可以出现文学大师,这种好事十有八九会被美国独霸,因为他们有钱有强大的宣传机构。瑞典的诺贝尔文学奖也就不必公开向世界应征,只要根据每年的规划打造几位不就得了吗?

同样:难道文学“大家”也可以自封吗?人是应该有志气有奋斗目标。倘若这个奋斗目标切实可行,依靠自己的力量能够达到,就是你自己不吹嘘宣传,我想到时人们也会承认服气。陈景润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时,好像自己并未向世人宣布,若干年后他一定会成为大数学家,可是他的研究成果一公布出来,人们又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位大数学家。曹雪芹在写《红楼梦》之前,好像也没有宣称自己成为大作家,他是以这部天才的皇皇巨著,奠定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的。这就叫水到渠成、名随实至。非常有意思的也是值得研究的,这两位真正的大师大家人物,都是在自己生活处境极其困难的情况下,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的,当然也就不可能为自己造势。

听了朋友说的情况,我真的很同情那位勇敢的中年作家,计划成为“大家”竟然到了发疯的程度,如果过了他预定的成“大”年数,文学界对他仍然是无动于衷,他会不会自寻短见呢?这很难说。据说这位梦想成“大家”的人,很会利用自己的某些方便条件,一会儿拉钱给自己开什么会,怕显得表现过于赤裸就拉别人垫背;一会儿拉多少钱讨要某个职位,想借此再给自己增加光环,所幸他现在还算年轻力壮,再过几年事情仍无结果的话,那时他自己跑也跑不动了,很有可能要雇人专门奔波活动呢。

文学写作本来就是个寂寞的活儿,想从事写作的人不管写得好坏,不就是想图个清静自在的日子吗?有人说目前的文坛很热闹,有炒作的,有混官的,有吹嘘的,有争奖的,简直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这样评论文坛,不说过于偏激,起码不很准确。其实文坛上真正活跃的“积极分子”,满打满算不过那么几位十几位,还大都是或有官职或有条件者,一般的作家特别是跟文坛权力无关联的作家,他们哪有那么大的气派和能量啊。而真正被界内外承认为大作家的,却又往往是来自那些远离京城的,这再次说明大作家不是炒出来的,更不是自己登高一呼就被人轻易认可的,有人想成大作家这并不是不可能,首要的恐怕还是要拿作品说话。

2002年6月9日

武大郎评职称

听一位朋友讲,武大郎开的店,竞争不过别人,最近申请倒闭了。原因是这会儿从商的人,素质越来越高,武大郎手下的伙计,仍然是他招来的那拨儿,连身高都超不过他,在讲究知识和体面的今天,他当然难以为继,只好来个关门大吉。对于武老板的这个结局,其实我并不感到意外,早在他开店的当初,我就跟几位朋友说:“长不了,这会儿洋快餐这么多,武老板手工制作炊饼,管理方式又跟不上,迟早让人挤垮。”只是未想到会垮得这么快。

我虽然跟武老板非亲非故,更没有在他的店里有股份,但是毕竟同是黄皮肤的中国人,看在同胞的分上也得关心。我就问我的朋友,武老板的情绪如何,下一步有什么具体打算,要不要咱们帮助他。朋友说,武老板的情绪还不错,经过这次的失败和挫折,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起码不像过去那么不容人了。说到具体打算,据朋友讲,武老板想先评个职称,然后再考虑干些事情。要说帮忙的话,他倒是希望在职称上,朋友们拉他一把。武老板定会感激不尽。

“评职称?!谈何容易。”我不无惊奇地说。朋友立刻冷笑起来,说:“哈,看你说的,你以为这会儿评职称,还像过去那么神圣哪,同样也走样啦。这些事武老板比你我都清楚。”于是朋友跟我说了武老板的策略。据说武老板有位哥们儿,在一家杂志社当主编,可以帮他评个正高职称。这一说我更不明白了。其一是,武老板是卖炊饼的,他怎么好跳行;其二是,出版署规定持证上岗,他怎么调到杂志社。朋友一听又笑起我的无知。于是耐心地跟我说了新式“职称评定办法”:因为武老板业余时间写过诗,以工作需要为由先任命为副主编,然后再以评聘结合为依据,再给他“顺理成章”地评个职称。这么一迂回,不就得了。岂不是干得漂漂亮亮,天衣无缝,让人有口难言。

噢,原来如此,真是妙不可言,这不能不说是武大郎的进步,别看炊饼没卖好,对于钻营术却很精通。但是我仍然半信半疑,不相信老九们也学狡猾了,连中国文化人固有的体面都不要了,干起了权钱交易的勾当。可是你不相信不等于不是事实,事实是武老板真的有了职称,而且是个堂堂正正的正编审。你说奇不奇。

后来我一打听,主要还是他的哥们儿,比较会干,在上报申请职称人员时,别的有水平有资历的老编辑,他一概不上报,只报武老板一人,来个别无分号的等额评定,让评委们不评也得评,要不我就宁可把名额作废,也不给不是自己亲信的人。而且这位哥们儿还表示,一次评不上再报二次,二次评不上再报三次,总之非得对得起武老板不可。结果还真是连报几次。第一次由于评委们“捣乱”,武老板没有被评上,哥们儿就让武老板出国访问,并且给他申请“有贡献专家”政府津贴,既安抚武老板又气你小百姓。看,这有权的哥们儿多铁,多讲义气。

就这样武大郎又得意起来,没评上职称时先有政府津贴,出了国,然后又反过来再一次要职称,难怪人说“天好地好不如哥们儿好”,只要有个有权的哥们儿,何愁吃不上天鹅肉。

听了武大郎评职称的情况,我不禁有些心生悲凉,替那些本分的编辑们着想,倘若照这样的做法下去,那些本分的编辑都已年过半百,既不会溜拍又不肯活动,恐怕在退休之前这编审都没戏了,最多拿个副高告老还乡。我认识的漫画家方成先生,是一位研究武大郎的专家,在武老板开店那会儿,方先生曾画过一幅漫画《武大郎开店》,相信他们之间彼此都很了解。我本想请方先生给估摸一下,这武老板又当了官又有了职称,他今后会怎样对待部下,好让朋友们有个思想准备。

谁知方先生来了一句:“这会儿人心难测,说不准。”朋友们听后不禁叫苦连天。

1997年1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