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照搂着沉睡的娇妻,思绪不由得又飞回他们成亲的那个傍晚。天上是绚烂的晚霞,凯旋而归的太子,骑着骏马,带着长长的队伍,迎娶两位美丽的新娘。一位新娘是草原最美的赫尔斯人,一位新娘是草原最美的南国人。
那是一个传说一般的婚礼,场面之大,前所未见。严思照不知不觉做了整个大严国最令人羡慕的男人,而他自己毫不自知。那时的他还沉浸在打了胜仗的喜悦之中,成亲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男儿热血,尤其是草原的男儿,总觉得征战沙场称霸四方才是自己的归宿,又哪里会去在乎儿女情长?
所以成亲的当晚,他和所有前来祝贺之人喝酒,喝得烂醉如泥,根本也不曾想过东宫寝殿之中还有两个苦苦等着他回去的女人。天命的雀箭选中了阿星,他却没能在新婚之夜与她成洞房之礼,宫中谣言四起,他却没事人一样回了军营,迫不及待的和大将军商议起再度南征之事。
乌勒珠派人一天三趟的来请安问候,他只觉得女人啰嗦烦闷。终于架不住纠缠回宫一次,和乌勒珠行了夫妻之礼,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临幸一个女人这样的小事。而这不经意的临幸,却改变了乌勒珠的整个生活,也改变了阿星的整个生活。严思照到现在才感到有些后悔,如果他照着天命雀箭所指示,在成亲当日就与阿星结下夫妻之实,东宫的格局是不是又有不同?
如果阿星率先怀上皇孙,那么大祭司也不会为了保住她的地位,向皇上献出这样的一个惊天计谋。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景国的如画江山,若破其国而夺取之,不仅损耗严国兵力,要再恢复景国昔日的繁荣,也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不如从内部攻破,一举灭杀景国皇族,使得他们群龙无首,严军再行攻入,可少费兵卒,又可使百姓少受苦难。
次计一出,立刻得到皇帝赞许,严思照临时受命,带人南下,潜入景国,伺机行动。而身为越家少主的阿星则可从旁辅助,确保太子行事方便,万无一失。若是景国得破,太子便是头功,那么严国的江山,太子将来也可以坐得更稳了。
熟睡的阿星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严思照思绪翻飞,阿星的梦里也少不了有近日发生之事纷扰。
梦中父亲的脸,乌勒珠的脸,姜孝的脸,陶然的脸,华丽旖旎的镜花水月楼,危险的引水道,那副和她的面目十分相似的国舅爷的画像……真真假假,在梦里交织成伤,阿星根本分不清楚究竟孰真孰假,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谁。她究竟是草原重臣的女儿,还是叶云越氏的遗孤,是大严国的东宫侧妃,还是越思的妻子越夫人……
就连记忆里的阿格思,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两个人一醒一梦,内容却大致相同。这一路走来,他们的经历早将他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恐怕也都分不开了吧。
严思照侧过身,又开始考虑今天忽然被找回来的那个人。
姜孝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至少在引水一案中,姜孝知道是他严思照再背后主使。陶然先一步逃回了景国,倒是暂时躲过了一劫。他本来以为姜孝已经死了,如今他却活着,还千里迢迢找到景城来,找到了阿星身边。看他的模样,心里好像还藏着更多事,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严思照本想找个机会直接除掉他,但转念又觉得他敢回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如暂且留他性命,再做观望。
不过,不管姜孝是死是活,此番行动,严思照已经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周国因为此时和景国结怨,而怨恨一旦结下,要再化解就很难了。景国近文王还在周国丢了一只手臂,不管此时是不是景国太子所为,这件事已经让他们兄弟阋墙。此事之后,近文王恍若惊弓之鸟,正王府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担忧,开始寻求外界帮助,企图在将来的王位之争中不要太过被动。而严思照乘虚而入,不过略施小计,就让景国太子也身负重伤,几乎不曾丧命。
景国的内乱,已经一触即发了。
严思照理了理思绪,便渐渐睡了过去。
这几日景国都城大街小巷因为当年姝妃一事而获罪之人不在少数。太子做事狠绝,朝发城人人自危。京城之内已经有不少商贾聚集商议此事,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商人们也总是最先知道一个家族,乃至一城一国的衰落何时开始。
严思照住在正王府内,自然是贵客,京城各地的王孙公子也略有耳闻。这几日朝发的茶楼酒肆里,常常有公子哥儿花大钱包场,表面上是纨绔酒宴,实际上是各个有权有势的家族之间互相试探联合。当朝太子也被牵扯入刺杀之事,四个皇子已伤其二,正王爷暗中招兵买马,听说已有外援帮他运送了整整十船的物资在朝发的彩云码头。京城说不定要变天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党与反对党在朝堂上冲突愈见明显,许多旧党参与也乘乱再兴事端,听说叶云越氏的残党也回到了京城,为了当年姝妃被害一案,要与皇后和当年落井下石之人争个你死我活。又有人说太子自从被猛虎所伤,唯恐自己再与祸事,活不长久,一面吩咐祭司寻找不老仙药,一面暗中策划要逼宫篡位。
也有人说,宫里如今是皇后一手遮天,皇上的病能不能好,全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如今太子出事,皇后怕也是等不及了……
无论是太子事先动手逼宫,还是正王爷起兵造反,京城都将经历一场浩劫,各家是要险中求富,还是明哲保身,其中的舍去,真是十分复杂的。
这日在朝发神仙酒楼,就有一帮纨绔子弟聚集饮酒,门外宝马香车满路,婢仆侍从如云。一桌公子哥儿嘻嘻哈哈,挽着袖子划拳,身边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酒来啦——最老的琥珀光,岑公子,各位公子,慢用!”小二腰上绑着围裙,肩上搭着抹布,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是两排八壶装在白瓷酒壶里的琥珀陈酿。酒楼内正中间那几张八仙桌上,正有八位公子围在那里,划拳抹骨牌,玩得不亦乐乎。一个公子赢了牌,旁边的姑娘立刻捧上佳酿一杯,笑盈盈喂他喝了。
正乐着,门口一个声音大声报万儿道:“景城十三道总览,越氏大公子到——”
热闹的酒楼忽然出现一瞬安静,很快又恢复了划拳行令的吆喝声。人们的余光还不时往门口瞥,只见一位身穿白袍黑褂,头戴金冠的英俊男子大步走进来,身边跟着几个下人,都很是精悍。看见那人来,当中一桌八人里居席间布让的那位赶紧站起来道:“越公子,这里。”
严思照看见他,便径直朝那一桌走了过去。
“越公子来了?来来来,先喝两杯暖暖身子,是要划拳还是玩骨牌,若是想玩点别的,也尽管说,不要外道!”桌上的几位公子纷纷起来打招呼。严思照喝了旁边一个酒姬递过来的酒,又陪他们抹了一回骨牌。
严思照一边看牌一边说:“你们南人玩的这些东西太费脑子,我不大会!”
众人也不介意,只说:“越公子玩得还不好,咱们可都输了一轮了。”
“新上手总是有运气的。再说,当我不知道?不是各位手下留情,我哪里赢得下来。”
众人一阵笑,又说:“越公子不爱玩骨牌,那么玩玩别的?或划拳,行酒令,什么都得!”
严思照笑道:“行什么酒令,文绉绉的,我不懂!”
“那依得越公子,不划拳抹骨牌行酒令,又要如何?”
“我们是粗人,哪里识得这些,平时无事,不过耍耍弓箭,摔摔跤罢了。”
众人都笑道:“越公子这可是为难我们了,谁不知道北人乃是摔角的一把好手,咱们这写人成日里游手好闲,哪里比得过越公子?不玩不玩,只当我们认输罢了!”
居间布让的岑公子赶紧道:“摔角我们是不行,射箭投壶道也玩过,越公子不介意,咱们投壶耍,如何?”
严思照也不反对,岑公子便拍手叫来小厮,让他赶紧去准备投壶的物件。不一会便空出一块地方来,小厮抱来一个青瓷瓶,一大把钝箭。众人先让严思照投一手,试试力道。严思照也不起身,也不瞄准,随手从箭堆里挑起一支箭,往青瓷瓶的方向一扔,只听见噔的一声,钝箭正中青瓷瓶,箭身在瓶口咣咣的转了几圈,惹得一阵叫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