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虽然借着大雨喘了口气,但他决定放弃首里。在首里防卫战这场拼死血战中,日军已伤亡6万多人。其精锐部队第62师团、第24师团和第44独立混成旅团早已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在美海舰炮、地面火炮、飞机轰炸以及坦克、火焰喷射装甲车等强大火力打击下,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凭着险要的工事,用士兵的生命一个一个地拼杀,以期阻挡美军步兵的进攻。尽管如此,中岛的撤退决定还是遭到一部分军官的反对,但中岛坚持认为,再坚守首里必然加速冲绳的陷落,于是,他断然下令后撤。
从莱特海战后期开始,日军就试图利用“神风”自杀性战术,对付日渐强大的美国海军。在冲绳岛守卫战中,日军对这种战术的使用达到了疯狂的程度。自美军登陆那天起,日军动用了1500多架飞机,对云集在冲绳附近海面的数百艘美军军舰,发起了五次大规模的攻击。数百架飞机冲破密集的高射炮火力网,俯撞到美军各类军舰上,致使美军近20艘军舰沉没,另外25艘被撞得遍体鳞伤。
5月25日,为了配合中岛从首里撤退,一支日军敢死队乘坐5架轰炸机,对岛上的简易机场进行自杀性攻击。当这些满载炸药的飞机呼啸而来时,其中4架被美军高炮击落,1架擦着地面强行降落,敢死队员从机舱跳出来,他们四处散开,向停在跑道上的飞机扔手榴弹。美国士兵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得目瞪口呆,眼看着7架飞机被击毁,26架被打坏,一个储油罐燃起大火。当然这些袭击者一个也没活下来。
日军又开始了在海面上空的“神风”行动。在十几个小时的袭击中,170多架飞机轮番向美军舰船发起自杀行动,撞沉“贝兹”号驱逐舰和1艘登陆舰,另4艘舰船遭受重创,不得不凿沉或废弃。日军飞行员的疯狂行为使美国人不寒而栗。
日本人精明会算账,他们相信,“神风”特攻是克服日本比美国生产率低所造成劣势的最好办法,只用一个人和一架飞机就可以击伤或击沉一艘航空母舰或其他军舰,并让成百上千的敌人与自己同归于尽,他们认为是赢家的买卖,死也是值得的。
首里一带仍下着倾盆大雨,中岛从地下司令部出来,带着第62师团和第27坦克联队借着大雨的掩护向后撤退。
恶劣的天气,连日苦战又困又饿,使这支部队像一群要饭的乞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尤其是伤病员,因缺乏药物伤口化脓溃烂,雨中他们三三两两在护理人员的搀扶下,摸着黑暗中导路的绳索向前移动。
一直没有停息的大雨,掩护了中岛带着大部分人马逃脱。中岛在离首里9英里处,在一个悬崖旁边的山洞里设立了新的司令部。悬崖下面就是蜿蜒的海岸,第32军是背海死守,如今没有任何退路了。
一天以后,日军的撤退行动被美军察觉,美军立刻用地面炮兵和海上支援舰炮封锁了各条道路和交叉路口。5月29日,海军陆战队第1师向首里高地一带发动进攻,随即他们又向首里城区冲击,遇到比较顽强的抵抗。
5月31日,美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分两路向古城首里挺进,他们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便翻过了残缺的城墙,占领了整个城区。此时的首里,在迫击炮、重炮和舰炮的猛烈轰击下,已成了一片瓦砾,只残存两所建筑,一所是师范学校,另一所是临理会教堂。废墟中仍冒着黑烟,到处弥漫着死尸的腐臭。
中岛的新防线主要设在首里南方6英里处的一座珊瑚山上。它像一堵大墙,横切冲绳南端大部分地区。这座山比前田高地更高更险峻,并很巧妙地凿有隧道和炮位,日本人准备在这座背靠大海的山地,作最后垂死的抵抗。
美军突破日军防线占领首里城的当天,巴布纳将军轻松愉快地宣称:“除了还要消除小股抵抗以外,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随着清剿战斗的深入,他才发现日军的防御并非一触就崩溃瓦解。美军几乎在每个洞、每条隧道都要用炸药、喷火器才能彻底歼灭抵抗的敌人。
6月1日,美军继续向南攻击。连日的大雨使道路被双方军队踏出一层厚厚的泥浆,天空依然覆盖着阴沉的云层。美军分东西两路包抄推进。他们先占领了东面一个没有人把守的小岛,接着向小绿半岛发起进攻,遭到守岛的日军抵抗。
6月5日,下了十几天的雨终于停了。美军坦克开了上来,但地面仍未干。许多道路十分松软,坦克无法通过。直到6月10日,这些离开了坦克就不会打仗的美军士兵,才开始对八重山发动进攻。美国人给八重山起了个名字叫“大苹果”。第96师一个团通过两天的连续炮击,推进到“大苹果”的北面,修筑稳固的阵地。
小绿半岛上的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程度。日军殊死抵抗,他们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因此士兵一般都是战死为止,绝少有投降的。虽然岛上2000余名日军全部被击毙,但在激战中也使1600多名美军伤亡。
6月15日,美军占领了小绿半岛。他们在一个地下指挥部发现日军太田实海军少将和5名参谋人员的尸体。这些日军是割喉自杀的,尸体躺卧在草席上,洞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中岛现在除了依靠步兵作垂死顽抗外,几乎没有炮火来阻击美军的进攻。而且通信联络极差,预定的增援部队也没有按时到达。日军退守珊瑚山后,没有能够组织有效的反攻。美军节节推进,巩固所占的每一块阵地,到6月13日夜,日军防线的整个东半部已开始崩溃。
战斗发展到逐个争夺洞穴。
有一个巨大的迷宫似的地洞,里面躲着300多名日军士兵和800多名平民。美军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一直向洞里扔掷烟幕弹,迫使洞里的人出来投降,但这个巨洞有许多层,里面还有暗河,残余的日军一直藏在里面不动。
从小绿半岛逃出来的宫城少尉也躲在洞里。他很幸运,在洞里遇到了自己的妻子贝蒂,她是夏威夷人。宫城以前是冲绳最有名的“空手道”专家。他的妻子被烟幕弹呛得失去了知觉,他自己也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他背着妻子蹚着齐腰深的泥水,向山洞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水越深,流水很快没到他的肩部。当流水比人还深,他便把蜡烛交给已醒来的妻子,用嘴咬着妻子的衣服,奋力往前游,每游出一步远,他都累得两眼冒金星,想停下来,但脚下总是深深的烂泥。他拼命挣扎着,后来,脚下终于踏到硬实的底面。宫城夫妇登上一个高坡,感觉到一股凉风袭人。他们想,洞口离这里一定不远。
他们走到洞的出口处。贝蒂喊了声“哈罗”,她告诉上面的美国人,她是夏威夷人,跟她在一起的还有她的哥哥,他们想到地面上去。“我们会帮助你们!”美国人大声喊道,“出来吧!”
他们爬出洞口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是个四面陡壁的大坑,离地面还有近20米,沿着坑站着一圈端着枪的美国兵。有人扔下绳梯,10多个美海军陆战队员顺着绳梯下来,帮着宫城夫妇爬了上去。他们俩不仅没有被枪毙,美国人还对他们爽朗地笑着,并把食品、水和香烟送给他们,一位尉官还和宫城握了握手,陆战队员高兴地拥抱了他俩。这一切把他们搞蒙了,因为据日本官方宣传,做了美军的俘虏那是必死无疑,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美国士兵把一桶桶汽油搬到洞口,很显然,美军要烧毁这个洞。宫城看见十分着急,他激动地打着手势,试图说清楚,汽油在洞里燃烧,不仅会烧死在上层坑道的日本士兵,也会烧死在下层坑道的平民。他自告奋勇地向美国兵提出,自己再回到洞里把老百姓带出来。他换了件崭新的美海军陆战队军装,重新回到洞里,闯过日军警卫的拦阻,把洞里800多位平民全部带了出来。
在进行洞穴争夺战时,大部分日军士兵死活不肯从洞里出来。美军就用炸药、喷火器、汽油攻击,每天均有近千日军丧命地下。
6月13日深夜,日军第7师团27联队长金山大佐把所属军官集中到指挥所。他站在一块方石上说,第7师团预定在拂晓进行反攻,但他不打算按命令行动。他的联队只剩下几十个人,而其他部队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认为有组织地进行战斗已经不可能了。
金山擦着一根火柴,点燃了已浇上汽油的军旗,转身对大家说:“过去三个月中,你们经历了千辛万苦,诸位打得如此出色,我表示感谢。现在,我宣布解散这个联队,你们可以自谋生路,想回本土的可以试试。我是要死在这里的,你们不必分担我的责任。”
他的部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由于平时的军国主义教育,以及受武士道精神的影响,有人喊道,要死战到底,反对自谋出路。金山抽出指挥刀,再次望着部下说,不要仿效他,赶快寻路逃生,说完便切腹自杀了,他的参谋也朝自己开了一枪。
到6月27日左右,中岛的32军已成了一盘散沙,已无军纪可言。他们像一群被严密围困着的猎物,被美军打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士兵拒绝听从军官的指挥;为争夺食物和水在洞穴里像野蛮人一样相互拼夺扭打;随意杀害当地平民,强奸妇女。日军已经完全失去控制,陷入过一天算一天的绝对失望中。
在冲绳南端如蜂窝的几百个山洞里,无论是士兵还是跟着来的平民都面临死亡。从坦克到岸边的舰艇上,美军均在用广播喇叭播放要求他们投降的命令。大批平民和不少日军从藏身的地洞出来。27日就有4000多冲绳平民和800多名日军士兵投降。士兵们出来时,按照美军的指令,全都光着上身。其中有一个士兵拿着战刀来到美第7步兵师的阵地前,他立正敬了个礼,把军刀交给美军汉纳上士。另一个士兵拿着一本日英字典,查了一会儿用蹩脚的英语高声说:“我们打败了,悲惨,丢脸。”
中岛在司令部里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司令部设在一个陡峭岩壁上的山洞里。洞很深,靠近岩壁的洞口下面就是大海,垂直水面近百米。另一面的出口面朝摩文仁村,美军正一步步地逼近。
中岛手上拿着一份巴克纳将军的劝降书。这份劝降书被空投到山上后,由参谋刚刚送来。看完劝降书,中岛没有吭声。长勇接过劝降书,上面写道:“阁下的部队作战英勇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的对手的尊敬。与我一样,你也是个陆军将领,长期研究和运用步兵战术,因此,我相信你与我同样清楚,彻底摧毁本岛日军的抵抗,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长勇看完劝降书却突然大笑起来,他一个武士怎么能容忍这种建议。惨败恶化的局势使得这位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军国主义者近乎疯狂。
中岛在等待着。他似乎很沉静,两眼茫然又像是若有所思。这两天他不是躺在行军床上,就是读诗写诗。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对战斗已没有什么可过问的了,他就与身边的勤务兵闲聊,像位普通老人那样去抚摸年轻勤务兵的头,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
长勇却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洞中窜来窜去,有时突然停下来,抓住自己的军刀,两眼发直,冒着阴森的光,像遇到什么,哼了声又转身走开。
6月18日,对美军来说是个不幸的日子。巴克纳将军在前线视察一支新的海军陆战队进入阵地的情况,他在阵地上观察了快一个小时。当他走下观察所时,一发日军的炮弹刚好在他的上方爆炸,珊瑚礁被炸得乱石横飞,一片尖珊瑚正好击中他的胸膛,顿时胸前鲜血喷涌,10分钟后他便停止了呼吸。
在最后的几天里,中岛剩下的部队被分割成互相隔绝的三块,美军准备一块块地吃掉。
东京大本营下令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神风”袭击,但一切都晚了,已无法挽救或延缓中岛第32军彻底灭亡的命运。
中岛在山洞里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他要求部下战斗到底,为所谓的永恒事业而牺牲,但不要去进行自杀性的冲锋。他指示第32军的残部可以换上便衣,突围出去潜伏在敌后,组成小股游击队,继续坚持战斗。
接到中岛的命令,当晚就有人企图趁黑突围,但被美军察觉。整个战区骤然升起许多照明弹,亮如白昼。突围的日军被机枪追杀,没死的又慌忙钻回洞内。
第二天中午,一串炮声从洞外传来,原来美军坦克已接近洞口前方的摩文仁村,正朝村南山上的洞口开炮。此时,中岛正在理发,当理发师收拾理发工具时,长勇走到中岛面前,鞠了一躬说:“非常感谢你。”
“长勇君,这是为什么?”
“我提议反攻时,本以为你不会听我的意见,”长勇说,“非常感谢,你却听了,并按预想方案进行。”
“哦,我想那不算什么难办的事,”中岛说,“你应该知道,我向来主张让部下自己作出决定。”
“我当时想,你如果不批准我的计划我就切腹,”长勇仍低着头,粗声说,“你不仅听从了我的建议,而且还是笑着回答的,没让我费多大事,所以,我想在今生你我分别之前,再一次感谢你。”
说完,长勇又鞠了一躬,然后退了出去。中岛仍然是轻轻一笑,笑得十分凄凉。
那天晚上,在冲绳最南端靠近海岸的一个荆棘丛里,冲绳师范学校军事教官仲宗根率领的13名护士准备集体自杀。她们也想象所谓真正的日本人那样死去,当然,她们也因为害怕美国人,也不了解美国人,认为被美国兵抓住了或投降了必死无疑。姑娘们围坐一团,唱着歌,准备用手榴弹自杀。
仲宗根心潮起伏,总觉得不对头,便独自离开走了走,想让风吹吹,或许能清醒一下已经麻木的大脑,他想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去,太没有价值了。
天快亮了,一群美国士兵正慢慢向他们走来,仲宗根转身回到姑娘身边,发现这些年轻人紧紧抱成一团。那个捏着手榴弹的姑娘问道:“仲宗根老师,现在死行吗?”
仲宗根让她们等一等。他想再拖些时间。两个年纪最轻的姑娘伤心地哭起来,叫喊着自己的妈妈,仲宗根让她们离开了圆圈。那个拿着手榴弹的姑娘又问,是不是到时间了。仲宗根仍然叫她等一等。他走出荆棘丛,拦住了一群美军,一个美国兵在纸上写下:食物、水。他点点头。
仲宗根带着美军来到姑娘们面前,试图使她们相信,美军不会用任何方式伤害她们,但她们本能地惊恐地抱成一团。直到她们看见一位美国士兵一手拿着枪,一手抱着个婴儿,不停地哄慰正在哭啼的小孩,她们才渐渐散开,放下心来。仲宗根一边拿掉姑娘手上的手榴弹,一边问自己这算不算投降,但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救了他学生的生命。
6月21日晚,中岛给大本营发了最后一份电报:“我们的战略、战术和方法都已用到头了,但是,在物质上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这些都没有多大效果。”
长勇也在写诀别信,希望有人能带到日本本土去。
6月22日清晨,卫生员开始给受伤的日军注射超量的吗啡,以便使他们能在昏睡中死去。
中岛叫理发员最后给他理一次发。此时,美军已占领山洞的北半部,离中岛不到50米。中岛倒了一杯威士忌与部下喝了最后一杯酒。
傍晚,中岛和长勇双双跪在一张席子上,长勇把头放得很低,伸长脖子,一位曾是五段剑师的坂口大尉,举刀砍了下去,因他右手负了伤,砍得不够深,藤田军曹接过刀,一刀便把长勇的脑袋齐颈砍了下来,滚落在地。
中岛解开军装露出腹部,用一把匕首将其切开。随后,他的头被部下砍了下来。7个参谋均用手枪自杀了。
同一天,嘉平纳机场附近的美军第10集团军军部,军乐队奏起美国国歌,军官站立在旗杆旁敬礼,星条旗在空中飘扬,表明美军已占领冲绳岛。
又经过10来天的艰苦战斗,美军彻底清剿了躲在洞穴里的残余日军,到7月2日,冲绳岛战役正式宣布结束。
冲绳岛战役,从一开始美日双方都清楚,败者注定是日本人。无论从兵力、装备和士气上日本人不过是作垂死的挣扎。但这又是太平洋战场规模最大、场面最惨烈的一次战斗。日本人从未在哪一次战役,集中过这么多的大炮,而美国人在太平洋战场上,这次战役打出的炮弹最多。
在整整3个月的战斗中,美军在地面和海上的战斗中有1.2万多人丧命,近3万人受伤,是太平洋战争中损失最惨重的一次战役。而日军伤亡更加惨重,整个第32军全军覆没,日本士兵至少有11万人在战斗中被击毙,2万多人被埋在洞穴里,1万多人被俘或投降。此外,大约有7万多冲绳平民伤亡。
在海上,日军海军联合舰队几乎丧失殆尽,经过冲绳海战,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包括超级战列舰“大和”号共有16艘军舰沉没海底,800多架飞机被击落。
美国海军此役也受到巨大的损失,这主要是日军“神风”敢死队的自杀性攻击造成的。有34艘美国舰只被“神风”敢死队撞沉或击沉,同时损失了760多架舰载飞机。这是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美国海军损失最大的一次。丘吉尔在6月22日打电报给杜鲁门总统,评价冲绳岛战役是史诗般的战事,将列入军事史上最激烈、最著名的战役而流传后世。
冲绳之战,日军除了兵力上处于劣势,在物力和财力上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日本人输掉了在本岛外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场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