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
杨大憨在庄稼地中狂奔着。
杨大憨喘着粗气停下来,向后望着,把手里的枪插在后腰上。
身后还有日本兵在放着枪,隐隐地哇啦哇啦地用日语喊叫着:“养大汉的,抓住养大汉的!”
杨大憨分开庄稼,又朝前跑了去……
482
杨俊家正房西屋。
屋子黑黢黢的。
周凤兰安详地酣睡着。
杨福头四仰八叉地睡着。
大筐里的大公鸡,也闭着眼睛。
外面传来一声闷闷的枪响声。
公鸡倏地睁开了眼睛。
接着,又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声。
周凤兰猛地被惊醒,又倏地坐起来,继而,移动着身子,到窗户前去听着外面的动静。
良久,外面的枪声停了,没了动静。
屋子里,杨福头翻了个身,继续的睡着。
周凤兰也渐渐地离开窗户前,又躺回到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483
杨大憨家。
屋门半敞着,山菊披着衣服,两手扶着两扇门,静悄悄地向外看着。
蓦地,大门“吱”地一响,杨大憨闪进来,又回手关上了大门。
山菊赶紧从屋子里出来:“咋……”
杨大憨健步蹿到山菊的跟前,一把捂住了山菊的嘴巴,抱着山菊进了屋子,随后关了屋门。
屋子里。
山菊背靠在屋门上,杨大憨两手搂过山菊,扶在门闩上。
山菊渐渐地喘上一口气来,小声道:“咋地啦,他爹?”
“你甭管!……一会儿日本人要是来,你就说俺整晚上都在喝酒呢!再问啥,就一嘛的说,不知道!”杨大憨甩开山菊,进了里屋。
山菊愣了一下,一边韧上衣服袖子,也跟进里屋去:“到底是咋地啦,大憨?”
“俺不是告诉你了吗?现在没工夫说给你!”杨大憨正拿了柜子上的一瓶酒,用牙咬开了盖子,放到炕桌上,又回手拿了酒盅,放到炕桌上,然后,把手伸到了腰后面;见山菊还站在门口,又道“你快先回你的屋去,快去呀!”
山菊这才慌张着要往外走。
“等等!”杨大憨又叫住山菊,把山菊刚韧上袖子的衣服又给扒下来,披在山菊的身上,“……等会儿你就这儿样的出去,可千万的别慌张,记住啦?……快去吧!”
山菊疑惑地走出去。
杨大憨从后腰上拽出枪来,寻找着屋子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但找来找去,也没有合适的地方。
这时,外面传来了“啪啪啪”的敲门声,只听见日本人哇啦哇啦地用日语的喊声:“养大汉,开门的,快快的,开门的!”
杨大憨急了,拉开枪栓,顺手拿过炕桌上的油灯,向枪膛里倒了点儿灯油进去,又合上枪栓,把枪掖进褥子底下,随手拿了酒瓶子,“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向嘴里灌了大半瓶子酒,然后,又把炕桌上的酒盅倒满,把酒瓶子放在炕桌上,跑出屋子去,瞬间又回来,端了咸菜碗,放在炕桌上,脱鞋上了炕,仰躺在行李卷上,想想不妥,又坐起来,脱了上衣。上衣“哗呤”一响,有什么东西掉在炕上。杨大憨摸着,抓起来,是两块大洋。杨大憨将大洋放在炕桌上,然后躺下,把衣服盖在身上,手摸到褥子底下的枪,向外拽了拽,露出了半个枪身子,这才闭上了眼睛。
484
杨大憨家的院子里。
山菊披着衣服,一边迈着小步向大门前跑着,道:“来啦来啦,谁儿呀,这儿半夜三更的?……来啦!”
山菊打开大门,翻译官和竹内率先进来,随后涌进来好几个日本兵,立即跑到屋门口和窗户前,看严了屋子。
翻译官提着马灯,冲着山菊照了照,道:“你是杨大憨屋里的?”
山菊恐惧地向后退着,点着头:“呃,是!”
翻译官:“杨大憨呢?”
山菊朝屋子的方向望了望:“他……搁屋里喝酒呢?!……咋,你们要找他?……就……啥事儿啊?”
翻译官不顾山菊,用日语向竹内道:“杨大憨的妻子说,杨大憨一直在家里喝酒!”
竹内睃着目光看着山菊。
山菊害怕地韧着衣服袖子,躲闪着。
“喏!”竹内脑袋向屋子里歪了歪,随即快步向着屋子里走了去,翻译官和两名日本兵跟着。
485
杨大憨家的屋子里。
杨大憨已经枕着行李卷,酒醉的样子睡着了。
竹内等进到了屋子里,用手电到处照着,最后,手电的光亮落到了杨大憨的脸上。
翻译官高提着马灯,也在看着杨大憨,暗暗地用手掐了下杨大憨大腿,见杨大憨毫无知觉,悄悄地松了口气。
山菊也挤着进了屋子,疑惑地看着。
“叫他的,起来的!”竹内用日语命令跟进来的日本兵道。
一名日本兵上前,打了杨大憨一枪托,用日语道:“你的,起来的!”
但是,杨大憨毫无知觉。
另一名日本兵蹿上炕,伸手拉住杨大憨的胳膊,把杨大憨拽起来。
杨大憨的身子跟面条似的,晃动着。
日本兵松了手,杨大憨随即“咕咚”一声,又躺在了炕上。
竹内疑惑地梭巡思考着,手电照到了炕桌上的咸菜碗和倒满了酒的酒盅以及半瓶子酒,又落在两块大洋上。
炕上的日本兵上下搜查着杨大憨的身子,蓦地,发出讶然的用日语的叫声:“枪,有枪的!”
地上的日本兵马上拉动枪栓,把枪口对准了杨大憨。
竹内的手也摸在腰间的手枪上。
山菊恐惧地要扑上前去:“你们要干啥?”
翻译官假装是摸枪,倒退着把山菊挡在了身后。
炕上的日本兵从褥子底下拽出盒子枪,递给竹内。
竹内把枪拿在手里,用手电照着,打量着,渐渐地,他把手电递给身边持枪的日本兵,用手拉动枪栓,却没有拉动。
竹内又打量着盒子枪,目光渐渐地转向杨大憨的脸;一旁的日本兵用手电照着杨大憨的脸。
此时的杨大憨显然是真的酒醉睡着了。
竹内又疑惑地看着手里的盒子枪一会儿,用日语道:“带回去的,明天的审问!”
两名日本兵背了大枪,向炕下拉着杨大憨。
山菊又冲上来:“干啥,你们要干啥?”
“去去去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儿!太君也不会冤枉好人!”翻译官赶紧的拥着山菊走出了屋子。
到了外面的屋子里,翻译官又借着拥山菊,贴近山菊的耳朵,小声道:“……你不要插嘴!”
山菊愕然地愣在那里。
翻译官又回了屋子,帮助两名日本兵抬着杨大憨,向外走了去。
486
清晨的村街上。
一些人团团伙伙地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慌张地议论着什么。
山菊急迫地从杨大憨家的院子里跑出来,沿着村街跑去。
议论着的人们都看着山菊的身影。
杨俊家的大门口,山菊急迫地跑了进去。
杨俊家正房的屋子里。
葫芦家的正在锅台上做着饭。
山菊跑进来,到西屋的门口,急刹车似的停住,喘息着,道:“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你起来了吗,大少奶奶?俺家大憨,昨儿夜黑,被日本人给抓走啦,大少奶奶!”
葫芦家的水瓢掉在锅台上,扭头惊讶地看着山菊。
西屋里。
正站在柜子前梳理着头发的周凤兰,猛地僵住,警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又扭过身子,对着门帘:“大憨被抓了?……为什么要抓走大憨,知道吗?”
周凤兰强自镇定着,继续梳理着头发。
山菊隔着门帘道:“俺也纳闷。可俺起早儿听说,昨儿下黑,日本人被打死了个当兵的,日本人就去了俺家,抓了大憨。……还搁大憨的身上……身上搜去一颗枪!”
“枪?”周凤兰又诧异地扭头看着门帘,继而,走出屋子去,“……什么样的枪?你们家就哪儿来的枪?大憨会用枪吗?”
山菊向后倒了一步,嗫喏道:“俺……也知不道!”
周凤兰突然瞥见葫芦家的在看着她们,便又镇定下来,一边向头上别着木梳,若无其事地道:“那你先去做活吧,我知道了!”
山菊眨巴着眼睛,看着周凤兰一会儿,声音低沉地回答了一声:“是,大少奶奶!”便挪步向外走了去。
葫芦家的也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继续的做着饭。
周凤兰又回屋子去了。
周凤兰镇定地进了屋子,身子就软了,几乎是蹒跚着,走到炕沿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痴痴地发起了呆。
487
喜鹊家的窑洞里。
姜玫嘟着嘴,不服气地站立着。
马华在地上踱着步子,道:“……你再出去看,杨大憨就还没有来吗?”
姜玫扭搭着身子,没有动地方。
喜鹊娘从窑洞外面走了进来。
姜玫和马华的目光都望向喜鹊娘。
喜鹊娘嘎巴着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也站在那里。
马华又踱着步子,更加焦虑:“……也怪我,怎么就没有和你们说一声,枪就让杨大憨给带走了呢?”
姜玫张了张嘴,仍旧不服气,道:“那枪里没子弹,你紧张什么?”
马华:“没子弹,没子弹就更危险!……他拿着一枝没有子弹的枪能去干什么?是去和人显摆吗?”
姜玫又半扭过身去。
静了一会儿,喜鹊娘道:“俺……思摸着,大憨他……不是那样……好显摆的人?”
马华抬头撩了喜鹊娘一眼,也渐渐地镇定下来:“这还好!……我们目前,……我昨天又去你们说的西金沟看了看,总是还觉得,小鬼子运石头这件事情上,一定还是有他们不可告人的勾当。……算了算了,先不说了,就叫喜鹊再去找一找杨大憨,我见不到这枝枪,心里总是不落底!”
喜鹊娘:“俺已经叫喜鹊去了。”
马华松了口气,坐在了炕沿上。
姜玫冲着马华暗暗地发狠,努了努嘴。
488
日军军营竹内的办公室里。
丁协卫谨小慎微地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向前看着。
办公桌前,竹内仔细地研究着盒子枪。
站在一边的翻译官用日语道:“我已经看过了,这枝枪已经是个废品,不能击发,打不响了;竹内太君?”
竹内不说话,只是仔细地研究着盒子枪。
向前巴望着的丁协卫,口水滴落下来。丁协卫赶紧的擦了擦嘴巴,吧嗒着嘴,躲开翻译官看着他的目光。
竹内把枪放在办公桌上,站了起来,一边缓缓地踱着步子,用日语道:“枪的,哪里来的,你们保安队的,要说清楚的!”
翻译官:“太君是问你枪的来源,你要说清楚,丁协卫!”
丁协卫连忙摆着手,道:“不不不,这儿他妈了个巴子的,绝不是……俺、俺们……保安队的枪。俺们……咋就能使得上……恁么好的……枪、枪呢?”
翻译官冷眼看着丁协卫:“你能叫得准?”
“当然,当然……叫得……准!”丁协卫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躲闪开竹内和翻译官看向他的目光。
竹内颇有风度地用日语道:“皇军,是仁义之师。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可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的。……尤其是……打死皇军的扰乱份子!”
翻译官也用日语道:“是的,竹内大尉;竹内大尉英明的!……这个杨大憨,历来的亲近太君的,我看他不会有这个胆量,来杀害皇军的!”
竹内仍用日语道:“也不能这样看的。养……大汉,慰劳皇军的,皇军已经给过他褒奖的。可他不知足的,所以,杀害了皇军!……不然的,小泉的,死去以前,为什么的,要喊养……大汉,的名字的?”
翻译官想了想,用日语道:“也许是……太君们都听错了吧?”
竹内疑惑地看着翻译官,用日语道:“听错了的?”
翻译官用日语道:“我这也只是猜测。杨大憨他要真是杀了皇军,他干嘛不跑呢,还回家去睡觉?而且,看那样子,他已经是醉了很久了嘛!……也就是说,他明明儿的就是已经喝醉了嘛?……他连动都动不了,连打他都不知道,还怎么去杀害皇军呢?”
竹内沉思着,用日语道:“那……你的说,是谁的,杀害了小泉的?”
翻译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用日语道:“我哪就有皇军英明,知道是谁呢?我要是知道,不也早就告诉太君了吗?……我觉得啊,也恐怕是皇军就耽误了时机,早让开枪的人跑了吧?”
竹内目光咄咄地看着翻译官,用日语道:“你……的,这样的肯定的?”
翻译官立正,也用日语道:“请竹内大尉定夺!”
竹内煞有介事地放松下来,又踱起了步子。
“还有,当初张家的,对抗皇军,就被不法份子在家门口打了黑枪,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是谁干的。我觉得,他们和打死小泉太君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的。”翻译官又用日语向竹内建议道。
竹内瞥了翻译官一眼,未置可否。
丁协卫一直紧张地看着竹内和翻译官,这时候,也擦着额头上的汗,嘘了口气。
门外,忽然响起日本兵用日语的报告声:“报告!”
竹内随口用日语道:“进来的!”
屋门打开,一名日本兵走进来,立正,敬礼,礼毕用日语道:“报告竹内大尉,那个养……大……汉的,他醒酒了的!”
竹内也站定住一会儿,用日语道:“看看去的!”
说罢,竹内戴好帽子,系好风纪扣,向外走了去。
翻译官和丁协卫赶紧的跟在后面。
489
杨俊家的院子里。
葫芦家的小跑着,从正房前到园子边上。
葫芦正在挑水浇着园子。
葫芦家的:“当家的,你就停一下,大少奶奶叫你呢!”
葫芦肩上扛着扁担,把一桶水缓缓地倒进菜畦子里,然后把水筲和扁担放在一边,跟着葫芦家的向着正房走去。
葫芦进了正房的屋子,直接的就掀开门帘,想进西屋去。
刚撩开门帘,周凤兰就把目光瞥了过来,葫芦又赶紧退出来,站到门帘的后面:“大少奶奶,你……叫俺?”
有好半天,周凤兰才在里面徐徐地答道:“你去吧,跑一趟,把杜保长给我叫来,好吗?”
“知道啦,大少奶奶;就去。”葫芦又听了一会儿,见周凤兰没有动静,便向外走了去。
葫芦家的疑惑地看着葫芦,又看着西屋的门口。
490
喜鹊家的窑洞里。
姜玫目光直直地,身子如麻木了一般,坐到炕沿上:“怎么会是这样?难道……真是大憨干的?”
站在窑洞口的喜鹊怯懦地道:“俺也……知不道!……可村街上的人,都恁么说,大憨昨儿夜黑,就被抓啦。”
站在喜鹊身边的喜鹊娘不安地看着马华。
马华坐在炕上炕桌前,扭着头看着喜鹊。良久,沉着地道:“那你……还听到了些什么,喜鹊?”
喜鹊娘也道:“那你没去说给大少奶奶?”
喜鹊看看喜鹊娘,又看着马华道:“俺没敢多打听,也没敢去杨先生家;怕就连累了他们。”
马华:“那好吧,喜鹊,你先出去玩儿吧;等有事,我再叫你。”
喜鹊又看了看喜鹊娘,出去了。
喜鹊娘也坐到炕上,看着马华,道:“那咱咋办,马同志?”
马华瞥了姜玫一眼,正色道:“都有了,同志们。……现在形势很严重,按着党的组织纪律要求,我们必须的马上转移。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喜鹊娘吃惊地:“你说啥?……咋?转移?啥叫转移?”
姜玫倏地站起来,也把目光看向马华:“我不同意!……有那么严重吗?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唬人啊?”
马华忍着气,道:“我这怎么就叫吓唬人?……杨大憨同志已经被捕了,为了提防他扛不住鬼子的毒打,供出我们来,我们必须得转移;这是组织纪律对敌后工作的要求,你懂吗?”
姜玫:“我不懂。可是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不就是打死了一个鬼子吗?杨大憨他要是死不承认,鬼子他又有什么办法?大不了枪毙……”
姜玫一下子顿住了,跟着,身子又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喜鹊娘不明白地看着姜玫,又看着马华。
马华敲打着炕桌,道:“我说同志!……大不了枪毙他杨大憨!……你还想说什么?就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吗?你以为鬼子会对杨大憨网开一面?他们有那么蠢吗?……不行!我不能听你的;我们必须得转移!”
“那你愿意走你走,反正我不走!”姜玫又赌气坐到炕沿上。
马华:“不行!你必须得走!……我们都得走!”
姜玫扭过了身子去。
喜鹊娘还是不明白马华和姜玫在吵什么,为什么吵,看看姜玫,又看着马华,道:“俺说,你们这儿都是咋地啦?咋还吵起来啦呢?”
“对不起,大婶。我现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向你解释什么,但是你必须得听从我的决定,我们必须得马上离开这里!”马华说着,就下了地,想要向着外面走去。
喜鹊娘站了起来:“嗳?要走?去哪里?……那也得等着大憨回来呀?”
马华焦躁地:“他还能回来吗,他?”
姜玫又站了起来:“他怎么就不能回来?你怎么知道他就不能回来?……他既然敢朝鬼子开枪,就一定的……也想好了退路!……我就是猜不透,他哪来的子弹呢?有几颗?”
马华定定地看着姜玫,渐渐地,也冷静了下来,又回到了炕上:“……你这句话,倒是还真提醒了我!……是啊,他既然敢向鬼子开枪,就一定是也想好了退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还真是我过高地估计了敌情!”
姜玫得理不饶人地又道:“你就是神经过敏!”
马华诚恳地认错道:“是,是。你说得对。我是有些……神经过敏了,我!我向你道歉,姜玫同志,对不起。……可是,……下面,我们也应该具体的分析一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姜玫欲言又止,也坐回到炕上去。
喜鹊娘:“嗳?……你们这儿到底都是咋回事儿啊?俺咋就……越听,越糊涂了呢?”
马华看着喜鹊娘,又瞥向姜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