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五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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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急求名题诗得祸 私报怨越律伤人

爱民保国忠良志,妒贤嫉能佞者心,

善恶两途奚混迹,春秋直笔见公吟。

却说狄青在林贵营中进用,其时乃七月末,始交八月。前时西夏赵元昊兴兵四十万,攻下陕西绥德、延安二府,直进兵偏头关。守镇三关口乃杨宗保元帅。三关一曰偏头,一曰宁武,一曰雁门。此三关乃万里长城西北隘口重地,屡命名将保守。如今杨元帅关内亦是兵雄将勇。上月杨元帅已有本告急回朝,仁宗天子旨命兵部孙秀天天操演军马,挑选良将,然后发兵。时乃八月初二,选定吉日,谕集一班武职将官,要往教场开操。是日,城守营乃值林贵,于教场命人打扫洁净,孙兵部的公位乃铺毡结彩。安排了座位名款,以俟孙爷下教场。

再说狄青在教场中独自闲玩,不觉思前想后,一胸烦恼,不由长叹一声:“吾蒙师父打发下山,到了汴京已有二十多天,没有寻见亲人,反结交得异姓手足,实是义气相投。岂知不多几日,惹下一场祸灾。但想我虽在营中当兵效用,到底不称吾心,不展我才。就是目下兵困三关,我狄青埋没在个小小武员名下,怎能与国家出力效劳?真枉为大丈夫也!”当时小英雄双眉紧锁,自叹自嗟,又想来:目下正是用兵较武之际,只可惜吾狄青枉有全身武艺也。想来又不便勉恳林爷,独推荐于己。这孙兵部焉能晓得石中藏玉,草里埋珠,这便怎么的好?当日自言自想,走过东又游耍过西。又见公案上有现成的笔墨在此。暗想:不免吾于粉壁上面题下数言,将姓名略见,好待孙兵部到此细问推详。倘得他贵人目举,始便可展吾的安邦定国之略了。想罢,即提起毫管书了四句诗于粉壁间,后面落了姓名。放下毫管言:“孙兵部啊!你是职居司马,执掌兵符,总凭你部下武员将士许多,焉能敌得我狄青仙传技艺!”但见红日沉西,狄青便回营去了。

次日五更天,教场中许多武将官员纷纷聚集,兵丁纷纷结队,多少总兵、副将盔明甲亮,兵丁队伍旗幡招展,教场中杀气冲云霄。当时人喊马嘶,天色尚属黎明,未大亮,故壁上字迹没有人瞧见。少停鼓乐喧天,孙兵部来到教场。各位总兵、副将、参将、守备、游击、都司、总管等五营八哨,诸般将士,挨次恭迎,好不威严。当时孙兵部端然坐下公位,八位总兵分开左右,下边挨次侍立。两名家将送上参汤用过。时天色已明,偶然看见东首正面壁上有字迹几行,不知那人胆大书于此。只为往日开操,此壁并无一字,孙秀如今一见,命张恺、李晃二总兵细看分明。二位总兵奉命向前,细观诗句,记了姓名,复禀部台言:“粉墙上字迹乃诗句也。旁边书着姓名,乃山西人,姓狄名青。”孙秀闻言,想来狄青还在京,又问:“其诗如何?”张恺言:“其诗曰:玉藏蛮石少人知,如逢识者见希奇。有日琢磨成大器,惟期卞氏献丹墀。”孙秀心想:一些不错,果然是前日打死胡公子之狄青也,却被包拯放走了他。虽则同名同姓,天下尽有,怎的又是山西人氏?想必他仍在京中,未回故土,但未知安身在于何处。倘若为着胡伦之事查捕于他,犹恐结怨于包黑。不若因此事执罪,何难了决这小畜生!想罢,传知八位总兵言道:“作诗之人,诗句昂昂,寓意迁阔,必然狂妄。你等须要留心,细访其人,待本部另有规训于他。”众人同声答应。

忽旁边闪出一位总兵:“启上大人,卑职冯焕,前日查得兵粮册上有城守营林贵名下,新增步卒姓狄名青,亦是山西人氏。”孙兵部听罢,喜盈于色,言曰:“妙!妙!”即传谕千总:“引领狄青来见本部,暂停操演。”一声军令,谁敢有违?当时孙秀心花怒放,暗言:“狄青啊!谁教你题此诗句?这是你命该如此的。少停来见本部时,好比蜻蜓飞进蛛丝网,鸟入牢笼那里逃?胡坤好不感激于本官也。但此事弄翻了,这包黑子那里得知,还来放脱得他的……”思未了,忽家将领进营员林贵到案下,双膝跪下,呼声:“大人在上,城守营千总林贵叩见。”当时伏跪下。孙秀曰:“林贵,你名下可有一新充步兵,是狄青否?”林贵禀曰:“小弁名下果有步兵姓狄名青。蒙大人传唤,小弁已将狄青带同在此。”孙秀曰:“如此快些唤来见本官。”当时林贵只道好意,恨不能狄青得遇贵人提拔,是以满心大悦,带同他进来参叩兵部大人。狄青此时跪倒尘埃,头也不敢抬。孙秀吩咐“抬头”。当面呼声:“狄青,你是山西人氏么?”狄青曰:“小人乃山西省人也。”孙秀曰:“前日你在万花楼上打死了胡公子,已得包大人开豁,你怎不回归故土,还在京城,何也?”狄青言:“启禀大人,小的多蒙包大人开释了罪名,实乃感恩无涯。如今欲在京中求名,故未归里。又蒙林爷收用,今闻大人呼唤,特随林爷到来参见。”

孙秀听了,点头暗言:“正是打死胡伦之狄青。”登时怒容满面,杀气顿生,喝声:“拿下!”当下左右齐声答应,如狼似虎抢上,犹如鹰抓鸡儿。若论狄青的英雄膂力,更兼拳艺超群,这些军兵几人,焉能拿捉得他?狄青思量:论国法,这孙秀乃一位兵部大人,此时吾身充兵役,是他管下之人,那里敢造次?这是有力不敢用,有威不能施,只听他们拉拉扯起。当时旁边林贵惊骇不小,又不敢动问。孙爷复喝令将狄青紧紧捆绑。狄青呼曰:“孙大人啊!小人并未犯法,何故将吾拿下?”孙秀大喝曰:“胆大奴才!你缘何于粉壁上妄题诗句?”狄青禀上:“大人,若言壁诗词,乃是小人一时戏笔妄言,并未有冒犯大人。只求大人洪量,开恩饶恕。”孙兵部喝声:“狗奴才!这是甚么所在,擅敢戏笔侮弄么!既晓本部今日前来操演,特此戏侮,显见你目中军法全无。照依军法,断不容情!”吩咐林贵:“将他押出,斩首报来!”狄青呼:“大人!原是小人无知,一时误犯,只求大人洪量,恕小人初犯。”复跪下连连叩头。有林千总也是跪在左边,求免死罪。孙兵部变脸大喝:“休得多言!这是军法,如何徇得情面?林贵再敢多言讨情,一同枭首正法!”

当下林千总暗想:狄青料然与孙贼有甚宿仇,料也难以求情开脱的。只可惜他死得好冤屈也。逆忤不过兵部权令,早已将此小英雄紧紧捆绑起,两边刀斧手推下。当下狄青看此,只是冷笑一声,言:“吾狄青枉有全身仙艺,空怀韬略奇能,今日时乖运蹇,莫想安邦定国,休思名入凌烟。既残七尺之躯,实负却鬼谷仙师之教。”想来直觉怒气冲天,双眉倒竖,二目圆睁,那里心上有惊,只是重重气勃,这是英雄气概出于自然也。当时捆推狄青出教场外,小英雄虽然不惧,反吓得林贵暗暗忧惊,教场中大小将官士卒个个骇然;又见林贵被叱,那得还有人敢上前讨救。其时,虽则军令森严,不许交头接耳,到底众军多人暗中你言我言,都道:“狄青死得无辜,孙兵部实乃胡涂之辈,全不体念人。若当兵,也是无可奈何的困苦人。他纵然一时戏写了几句诗词,犯了些小军法,也不该将他斩杀的。”有人言:“孙兵部乃是庞太师一党,共同陷害忠良。想来狄青一准是忠臣后裔,是以兵部访询得的确,要斩草除根,不留余蔓之意,也未可知。况且狄青一小卒耳,入营尚未多日,怎尽晓军法如炉的?本该从宽饶恕于他。象这样陷害于人,也是狼心过毒了。”

不言众将众兵私议,再表狄青正在推出教场之际,忽报来说,五位王爷千岁到教场看操。孙爷吩咐将狄青带在一旁等候开刀。是时兵部恭身出迎,林贵带狄青在西边,两绣旗裹住他的身躯。林贵附耳教他:“侍千岁王爷一到,快速喊救,可得性命了。”再说孙兵部迎接的王爷,第一位年少,潞花王赵璧;第二位汝南王郑印,是郑恩之子;第三位勇平王高琼,高怀德之子;第四位静山王呼延显,呼延赞之子;第五位东平王曹伟,曹彬之子。此五位王爷除了潞花王一人,皆有七旬八十之年,在少年时皆是马上功名,故今还来看操演。此时身坐金銮,徐徐而至,许多文武官员等候两旁。

此刻林贵悄悄将狄青肩背一拍,狄青便高声大喊:“千岁王爷!救枉屈命啊!”一连三声。孙兵部觉得,呆了一呆。有四位王爷不甚管闲事的,只有汝南王郑印好查察事情,问曰:“甚么人喊叫?左右速查来。”当下孙兵部低头不语,接了五位王爷,坐下,一同开言问曰:“孙兵部,因何此时还未开操?”孙秀曰:“启禀众位千岁爷,只因有步卒一名,在粉壁正对公位胡乱题诗戏侮,为此将他查问正法,故尔还未开操。”郑王爷问曰:“其诗句在于那里?”孙秀言:“现在于对壁上。”当时汝南王特自踱上前,将题诗一看,心中思量:这几句诗词也不过高称自才,求人荐用之意,并非犯了什么军法。想来孙秀这奸贼,又要屈害军人了,本藩偏要救脱此人。即踱回坐下,早有军兵复禀:“千岁爷!小人奉命查得,叫屈之人,乃是一名步兵,姓狄名青。”王爷吩咐:“带他进来。”当时汝南王呼声:“孙兵部,此乃一军卒,无知偶犯的,且姑饶他便了,何以定要将彼斩首?觉得狠心太残忍了。”孙秀呼声:“老千岁,这是下官按军法而行,理该处斩的。”千岁冷笑曰:“按什么军法?只恐有些仇怨是真。”言未了,不觉带上狄青,捆绑得牢牢跪下。王爷吩咐放了绑,穿衣回话。

当下狄青连连叩首,谢过千岁活命之恩。王爷曰:“你名狄青么?”狄青俯伏称是。王爷又问曰:“你犯了什么军法?”狄青曰:“启禀千岁爷,小人并未犯军法。只为壁上偶题诗句,便干孙大人之怒,要处斩的。”郑千岁听了点头,言曰:“你既充兵役,应知军法,今日原算狂妄些。孙兵部,本藩今日好意,且饶恕了他。”孙秀曰:“千岁,这军人不可姑饶的。”王爷曰:“缘可饶恕他不得?你且说来。”孙秀曰:“狄青身当兵役,岂不知军法利害?即敢如此不法,若不执法处斩,便于军法有乖了。”王爷冷笑曰:“你言虽有理,只算本藩今日讨个情,饶恕了他也。”孙秀曰:“千岁的钧旨,下官原不敢违逆。但狄青如此狂妄,轻视军法,若不处决,则十万之众,将来难以管辖了。”郑千岁曰:“你必要处斩他么?本藩偏要放释他的!”当时激恼了静山王曰:“孙兵部,你今太觉无情了!纵使狄青犯了军法,郑千岁在此讨饶,也该依他的。”四位王爷不约而同,一齐要救困扶危,放释狄青,倒弄得孙秀哑口无言,满面发红,深恨五人来此,狄青杀不成,又羞惭得不好收场,只觉气闷难忍,言曰:“既蒙各位千岁钧旨,下官也不敢忤逆了。但死罪既饶,活罪难免。”

汝南王曰:“据你便怎么样再处的?”孙秀曰:“打他四十军棍,以免有碍军规。”郑千岁曰:“既饶他死罪,又何苦定打他四十棍的凶狠?且责他十棍也罢。”二人争执多时,孙秀皆以军法为言。众位王爷觉得厌烦了,勇平王言曰:“若论小军兵犯了些小军律,念他初次,可以从宽概免,如责打四十棍,也过于狠毒。如今孙兵部还要置人于死地,可为残忍之人也。也罢,打他二十棍,好叫孙兵部心头略平,不许复多言。”孙秀听了大惭,不敢再辩,即离了座位,悄悄吩咐范总兵用药棍,总兵应允。平日间孙秀特制成药棍,倘不喜欢此人,或冒犯于他,便用此药棍。打上二十棍,七八天之内就要两腿腐烂,毒气攻于五脏,就一命呜呼哀哉了。打四十棍,对日死,打三十棍,三日亡。打二十棍不出十天外,打十棍不出一月中,也要死的。范总兵当时领命,将药棍拿到,按下小英雄,一连打了二十棍,好利害疼痛。打毕:“禀上千岁爷,已将狄青打完了,缴令。”王爷言:“且放他起来。”孙秀吩咐:“除了他名,撵他出去!”然后发令人马操演。此日重鼓齐鸣,教场中热闹操演。但不知狄公子乃日后一位王侯贵品,今日被药棍打了二十,血水淋漓,痛疼难忍,直觉可悯,出了教场而去。不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