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越不敢轻易放松,当下也不急着睁开双眼,心里害怕眼见为虚。
“你还是不敢看我么?”那声音转而问道,“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宁远之道:“器灵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只是侥幸罢了。”
“我很奇怪你是怎么能从我的苍梧空间清醒的,你知不知道,我这幻境从我结成之后,仅有几人能够逃脱,但是他们所用的时间却远远长于你。”那声音询问到。
“侥幸、侥幸,晚辈于乐理一道尚有研究,刚才前辈幻境本身并没有破绽,只是那琴音之中,并不是很完美。是以晚辈才能侥幸逃脱。”宁远之浅浅道来。
“哦?”听宁远之这么一说,那女声显得格外诧异,“我化形已有多年,甚至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敢说我于乐理之上仍有差池。我原本受益于先主人琴音影响,琴艺本身应以不凡。后来化形后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于研究乐理之道,这样不知千万年,我自认我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昔日旧主,你一个小小的人类,竟然敢口出狂言。”那女声恨恨说到。“哼,也好,我便看看你是否有说这话的资格。”
说着那器灵端坐在娥皇之前,绾起衣袖,五指纤长轻轻放于琴弦之上。
“你且听我一曲‘离骚’,再来评价我的琴艺,哼!”
话毕音起,圆转如意。这《离骚赋》一开始便是满腹的委屈,宁远之脑海之中立时现出一副画面,一江东水,滚滚流淌。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立身江边,这中年人气宇轩昂,举止谈吐深具典范。只是满脸竟是愁容,看上去很不开心。只见他左手拿着酒杯,泯一口后,右手亮剑随即随空翻舞。那剑身修长俊美,和剑主人却是极其相配。中年人身法飘逸,似仙人如履,错落有致。一番剑舞,左手酒杯滴酒不漏,几个凌空踏步,身形竟凝在空中不动。此时月朗星稀,中年人浑身竟隐隐泛出星辰光华。点点滴滴,洒落夜空。却见那中年人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轻叹一声,落下几滴泪珠。“罢了,罢了!”,随手扔出酒杯,合剑一头栽入江水之中。
琴音至此越是牢骚起来,呜咽不觉,抑扬顿挫,十二徵音低转徘徊,回旋不绝。
“你看他多么辛苦,终归无人理解,到最后,只得殉身江水,何其悲壮!”一个声音柔和说道。
“你看他多么无奈,用尽一生心血,终究无人体恤。”
“你看他多么凄凉,治国齐家,教书育人,却最终满腹不遇,孤苦无依……”
那女子声音越说越是悲愤,音阶停留在底部游荡,左手狠揉宫、角二弦,右手刹那凌空劈出,琴弦处瞬间荡起几道光影。
此时的宁远之却是相当冷静,这一曲《离骚赋》,低转圆润,干净利落,虽表现内心憋闷,却发挥地适可而止,似是留给人无限遐想,引人入境。
宁远之没有多想,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自己的云淡风轻,神色凝重。摆好了琴身,左手两指遂按上宫、商两弦。右手三指环绕,凝于龙池之上。
“来而不往非礼教之道,前辈也且听我一曲。”宁远之平静如水。
“哦?你竟然不受我苍梧空间的影响。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倒想听听你能有多大的道行。”那女子悻悻说道。
宁远之稍作思忖,左手两指深压,右手轻捻一个“抹”字诀,轻轻一抚,转而横挑竖勾,行云流水般弹了起来。
乐音刚起,那器灵女子面色即是一变。原来入耳的竟是她刚刚弹奏的《离骚赋》。这《离骚赋》当年她用了近两年时间才从琴主那里学得精髓,此后多年无数次弹奏才得以渐臻化境,而眼前的这年轻人,只是偶尔听了一次,便能随手弹出,这悟性却是相当惊人。
她仔细盯着宁远之的手法,辨听着入耳低沉的琴音,低头深深思索了起来。是啊,同样的琴曲,不一样的手法,竟然能弹出这样的效果。难道,主人和自己都错了么?
那女子深深思索起来,不觉着周围的环境竟也突然改变了。原先那器灵衍化的海浪领域逐渐退去,入眼却是一片浓浓的绿色,那是不同于崆梧森林得绿色,少了些深沉,却多出许多轻盈来。一张简朴的石桌,一盏古香古色的酒壶,一把冷色凝光的长剑。一袭简朴的白衣,一缕花白的胡须,还是先前那中年人,竟轻轻嘘出声来。不远处的江水,碧绿而宁静,江边斜支的桃树,凋落几多桃花,随水流向远处。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俏丽的丫头,面若桃花,明眸酷齿。这丫头静静地站在中年人的身后,满含深情的双眼,痴痴看着面前端坐的男人。中年人的对面站着一个青年人,这青年面如冠玉,躬腰站立说着什么,偶尔,那青年的眼角瞟向中年人身后的美人,眼中光芒斗放,竟是充满了邪恶。
中年人打断了青年的话语,那青年人见多说无益,转身愤愤而去。临走竟去和那美人攀谈,却被那女子一掌推了出去。
青年人刚走,远处又走来一个胖子。只见他身穿宰相朝服,大腹便便,东摇西晃地走来。抹一抹嘴角的油腻,盯了许久对面的美人,才低头朝那中年人说着什么。中年人与之辩论,不久,那胖子终也撤去。
几个衙役打扮的人赶了过了,不由分说绑了中年人。那丫头乖巧至极,竟随着中年人进了牢笼之中。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几个极有权势的人都来游说这中年人,却全被中年人轰走了。那丫头至始至终陪伴在中年人的身边,始终没有说话。
琴音出现了一丝苦涩,却是画面中的男人端起了一杯酒水。那丫头伸手抢了过来,一饮而尽。不久后,丫头躺在中年人的怀中,却已是逝去了。她嘴角竟流漏出一丝甜蜜,静静地,充满了安宁。
那男子抱着丫头的身体出了牢笼。他满脸的胡须已经密密匝匝,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一头披肩散发随风起舞,一把沧浪长剑轻轻低吟。掩埋了丫头后,那中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此刻月色朦胧,中年人随风起舞,一式“问天”如鼎而立。随后剑光披靡,绰约生姿。那男子越舞越急,剑光依然幻化成一片银海。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轻轻收起了沧浪。轻吟一声,徐徐走到了江边。沧浪剑通体幽亮,一丝光芒闪烁,剑身竟是自己从中断裂。那男子更不迟疑,飞身踏入江中。
器灵见那沧浪自断,心中已是极悲,但见得那男子飞身入江的一瞬,再也忍不住,伸手去揽,却揽回一袭清冷月光。四周静了下来。周围的环境又恢复如初。偶尔响起了鸟鸣的声音,似是有些鸟儿躲在远处轻轻观望。
“谢谢你!”那器灵轻轻说道。
“前辈不必如此。”宁远之终于睁开了双眼。入眼的是一个清冷的身影,披着一袭单薄的青衣,如画的脸上竟已泪痕斑斑。
“你的琴艺真好!”那女子喃喃道。“你可以走了,对于那黑衣人,你只能自己去找,我不能帮你。”
“晚辈明白!”说罢,宁远之收起了云淡风轻,起身深深一揖,转身飞入更深处。
身后,那女子望着宁远之远去的背影,深深点了点头,朱唇轻启,缓缓得念到:“也许,你真的能胜任吧!”当下一闪,即没入娥皇古琴。那琴通体闪了一下,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