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尔扎克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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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样的年龄也做过很多错事。看见你刚才万般痛苦的样子,我想给你几点好心的劝告。在二十二岁的时候犯错误,这不是糟蹋前程吗?这不等于撕坏一条急需穿用的长裙吗?我的朋友,我们总是不能及早学会怎样穿长裙而又不把它弄皱。小心肝,你要是再继续给自己树几个有手腕的敌人,交几个不懂如何处世的朋友,那么,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什么样的好日子在等着你。”

“唉!夫人,一个女人要想得到幸福可真不容易啊!您说是吗?”伯爵夫人天真地感叹道。

“我的孩子,在你这样的年龄,应该懂得在玩乐和幸福之间作选择。你想嫁给马夏尔,他作为一个好丈夫还不够傻,作为一个情人又不够狂热。他有债务,我的朋友,这人会把你的财产吞吃掉的。要是他能给你幸福,这倒也罢了,可是,难道你看不出他多么老吗?这人大概生过好多次病,他在抓住最后的机会寻欢作乐。再过三年,他就不行了。那时,野心在他身上会开始占上风。也许他能成功,不过,我不相信。他是什么人?一个精通生意经、能说会道的阴谋家。这么自命不凡的人不会有什么真本事,也不会有远大的前程。而且,你瞧瞧他!就在此刻,从他的额头上不是能猜出他的内心吗?他并不是看中你的年轻漂亮,而是看中你的两百万财产。他不爱你,我的朋友,他在你身上打算盘,就好像你是一笔买卖。你要是想结婚,就找一个年龄再大一些的、有声望的、事业已成功一半的男人。一个寡妇不应该把她的婚姻看作一桩风流韵事。好比一只老鼠,它会让自己被同一只鼠夹述着两次吗?现在,第二次婚约对你来说应该是一次能赚钱的投资。通过再婚,你至少应该希望有一天会当上元帅夫人。”

这时,两个女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蒙柯奈上校那张英俊的脸上。

“如果你愿意扮演卖弄风情的女人这种难演的角色,而不想结婚,”公爵夫人和蔼地接着说,“那么,我可怜的孩子,你会比任何女人都懂得如何翻云覆雨,如何驱散乌云、平息风暴。不过,我恳求你,永远别把扰乱旁人家庭的和睦、拆散旁人的家庭、给幸福的女人带来不幸作为一种乐趣。我曾经扮演过这种危险的角色。

咳,我的天哪,为了得到一次自尊心的胜利,常常要坑害好些可怜的贤惠女人(是的,我的朋友,世界上确实有贤惠女人),同时也会给自己树几个死敌。后来我明白了,正如阿尔伯公爵[注]所说,一条鲑鱼胜过一千只青蛙,可是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有点太晚了!确实,真正的爱情给予我们的欢乐,要比我们勾引起来的情欲带给我们的欢乐多上千倍!嗨,瞧,我这是给你讲大道理来了。是的,因为你,我才到这个散发着平民臭味的客厅里来的。可不是吗?我刚才还看到几个演戏的呢。早先,亲爱的朋友,这种人只配在小客室里接待,在大客厅,哼,休想!你干吗这么惊讶地看着我?听我讲呀!你要是想玩弄男人,就去找那些还没有成家立业、没有家庭义务要承担的男人,其他人是不会原谅我们所闹的乱子的,虽然他们从中得到过幸福。这是我从多年的经验中得出来的准则,你要从中吸取教益。就拿可怜的苏朗日来说吧,你把他弄得神魂颠倒,一年多来更弄得他如醉如痴,天晓得你用了什么手腕,可是,你知道你给了他什么损害吗?……是害了他一辈子。他结婚两年半了,一个美丽的女人深深爱着他,他也爱她,可又欺骗了她。这个女人整天在眼泪和极其痛苦的沉默中过日子。苏朗日有过悔恨的时候,这种悔恨给他的痛苦要比肉体享受给他的甜蜜强烈得多。而你,狡猾的孩子,你又爱上了别人。好吧,你来看看你的成果吧!”老公爵夫人抓住德·沃德勒蒙夫人的手,两人站起身来。“你瞧,”

德·朗萨克夫人望着校形灯下苍白而又战战兢兢的陌生女人说:“那是我的侄女儿,德·苏朗日伯爵夫人,今天她终于拗不过我,同意走出卧室,平时她总待在家里独自悲伤,即使看着她的小宝宝也不能给她多大的安慰;你看见她了吗?你觉得她挺可爱,其实她现在已经憔悴了。你想一想,亲爱的美人儿、要是让这张脸映上爱情和幸福的光辉,它会是多么俊俏。”伯爵夫人默默无言地把头转向一边,看来她正在进行严肃的思考。公爵夫人把她一直领到打牌的大厅门口,先往里面瞧了一眼,好像找什么人,然后她用一种深沉的嗓音对年轻妖媚的伯爵夫人说:“你再看,那里是苏朗日。”

伯爵夫人不禁哆嗦了一下:在大厅最幽暗的一个角落,她瞥见了苏朗日那张苍白、挛缩的脸。他靠在沙发上,四肢软瘫,头一动不动,表明他非常痛苦,打牌的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谁也不理会他,好像他已经死了似的。妻子泪流满面,丈夫阴郁沮丧,在这个欢乐的晚会上他们俩却东离西散,犹如一棵树被雷劈成了两半;这个画面对伯爵夫人或许有某种预言的意义。她害怕这就是将来她遭报应的图景。

她的心还不很枯槁,同情和宽容之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她用力握了握公爵夫人的手,带着孩子般的可爱神态向老夫人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我亲爱的孩子,”老夫人在她耳边说,“从今以后要记着,我们既会吸引也会拒绝男人的爱慕。”

“她是您的了,如果您不是一个傻瓜的话。”这句话是德·朗萨克夫人凑在蒙柯奈上校耳边说的,而美丽的伯爵夫人在看见苏朗日那副模样后,此刻正沉没在对他的无限同情之中,因为她还相当真诚地爱着他,还想让他重新得到幸福。她暗暗下了决心,要运用她的魅力对他的无法抗拒的影响,使他回到妻子的身边。

“啊!我要好好规劝他。”她对德·朗萨克夫人说。

“不用,我的朋友!”公爵夫人急忙说,一面坐回到她的圈椅里,“你给自己挑选一个好丈夫,而且别让我的侄子进你的门就行了。甚至别对他作任何友好的表示。相信我吧,孩子,一个女人是不会从别个女人那里接受自己丈夫的心的。当她想到是她自己重新征服了这颗心时,她会感到百倍的幸福。我想,我把侄女儿带到这里来,就等于给她提供了重新赢得丈夫的温情的好办法。我要求于你的,就是去挑逗将军,不需要你别的帮助了。”

公爵夫人指指审查官的朋友,伯爵夫人微笑了。

“怎么样,夫人,您最后打听到陌生女人的姓名没有?”只剩下伯爵夫人一人时,男爵不高兴地问道。

“打听到了,”伯爵夫人看着审查官说。

她脸上的表情既狡黠又愉快,那使她的嘴唇和双颊充满活力的微笑,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光亮,就像把行路人引上歧途的磷火。马夏尔自以为仍然为她所爱,便做出一副俏皮的样子(男人在他们喜欢的女人身边都爱摆这种姿态),并且神气地说: “如果我表示很想知道这个名字,您不会见怪吧?”

“如果出于对您的最后一点情分,我不告诉您,您也不会见怪吧?”德·沃德勒蒙夫人反唇相讥道,‘而且我不许您去接近这位年轻太太,否则您会丧命的。”

“夫人,失去您的青睐不是甚于失去生命吗?”

“马夏尔,”伯爵夫人正色道,“她是德·苏朗日伯爵夫人。她丈夫会崩了您的脑袋的,如果您还长着脑袋的话。”

“哈!哈!”狂妄的审查官笑着反驳道,“苏朗日上校让一个从他那儿夺走了您的心的人平安无事地活着,倒反而要为他的妻子动武!真是违反常理!我求求您,让我和这位夫人跳舞,这样您可以看到,上校那颗‘纯洁’的心对您的爱是多么淡薄。因为,如果上校不喜欢我请他的妻子跳舞,而在这以前却容忍我把您……”

“可是她爱她丈夫。”

“只不过多了一个障碍罢了,我会很乐意去克服的。”

“可她是有夫之妇。”

“多么可笑的反对理由!”

“啊!”伯爵夫人苦笑着说,“您既惩罚我们犯了错误,又惩罚我们痛改前非。”

“别生气,”马夏尔连忙说,“我求您,原谅我吧。喏,我再也不去想德·苏朗日夫人了。”

“我真恨不得罚您到她那儿去呢!”

“好,我这就去,”男爵笑着说,“待我回到您的身边,我对您的迷恋只会更深。您会看到,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也夺不走这颗属于您的心。”

“不如说您想赢上校的那匹马。”

“啊!背信弃义的小子,”他笑着回答,一面用指头威吓他的朋友。

蒙柯奈走了过来,男爵把伯爵夫人身边的位子让给他,并带着嘲弄的神情对伯爵夫人说: “夫人,这儿有个人夸下海口说,能在一个晚上赢得您的青睐。”

他离开两人时心里暗暗高兴,自己激发了伯爵夫人的自尊心,同时又说了上校的坏话。然而,尽管他一向精明,却没有觉察出德·沃德勒蒙夫人话里的讽刺意味,也丝毫没发现,伯爵夫人和上校两人已互相朝对方靠拢了几步,虽然他们自己并未意识到。审查官走走停停,愈来愈接近那个大烛台,坐在烛台下的德·苏朗日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