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尔扎克作品选
100000041

第41章

的人能把自己的灵魂从肉欲中解脱出来,奉献给自己崇拜、热爱的人。其实,玛丽,我们男人对理想的崇拜比你们女人更热忱,我们在女人身上找到我们的理想,而女人不会在我们身上寻找她们的理想。”

“干吗发这种长篇议论?”玛丽用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问。

“我就要离开法国了,明天你会从我的随身仆人交给你的一封信里知道原因和详细情况。永别了,玛丽。”

说着他紧紧拥抱了一下玛丽,就走出了小客厅,丢下玛丽一个人在那儿痛苦得发怔。

这时埃斯巴侯爵夫人来找她,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朋友?拿当先生对你说什么了?他刚刚离开我们时表情异常激动。也许你是表现得太理智或者大不理智了……”

伯爵夫人挽起埃斯巴夫人的手臂回到客厅,没果多久就回家了。

“她大概是去赴第一个幽会。”杜德莱勋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

“我会知道的,”埃斯巴侯爵夫人答道,说着也走了,她的马车跟在玛丽的车子后面。

但是,玛丽的车子走上了去圣奥诺雷区的路。埃斯巴夫人到家时,看见费利克斯伯爵夫人的车继续往前走,直奔岩石街。玛丽躺下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找出一本北极游记读了一整夜,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早晨八点半,她收到了拉乌尔的信,急忙打开。信是以这样的老套子开始的: 我最最亲爱的: 当你拿到这张纸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玛丽不再往下读,神经质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按铃叫来贴身女仆,匆匆忙忙披上一件晨衣,随便穿上一双鞋,裹了一条披肩,拿了顶帽子,关照女仆告诉伯爵一声,说她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去了,便离开了家。

“你把主人送到哪儿才离开他的?”她问拉乌尔的男仆。

“送到报馆。”

“领我去。”她说。

伯爵夫人不到九点钟就出门,不坐车,而且情绪显然不正常,这使府里的仆人大为惊讶。幸而女仆去禀告伯爵,说夫人刚刚接到杜,蒂耶太太写来的一封信,看了以后非常生气,让送信来的那个男仆陪着,匆匆忙忙去她妹妹家了。旺德奈斯等着妻子回来向他说明情况。伯爵夫人跳上一辆街车,很快到了报馆。报馆在费多街一家年代已久的旅馆里占用几个套间,这时,宽敞的房子里还冷冷清清,只有一名打杂的小厮,他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失魂落魄似的跑着穿过一间间屋子,还问他拿当先生在哪儿,感到很奇怪。

“他大概在佛洛丽纳家,”小厮回答,把伯爵夫人当成佛洛丽纳的情敌,为争风吃醋来大闹一场的。

“他在哪间屋子工作?”伯爵夫人问。

“在一间工作室里,钥匙带在他身上。”

“我要去。”

小厮把她领到一间幽暗的小屋子门口,屋子的窗户朝着后院,早先这是盥洗室,与一间宽大的卧室相连,卧室里还保留着放床的凹室。小工作室位于房间凸出的一角,伯爵夫人打开卧室的窗户,就能从工作室的窗户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拉乌尔坐在他那大主编的安乐椅里,喉咙发出垂死者的喘气声。

“破门进去,别声张,只要你不讲出去,我会给你钱的。”她说,“你没看见拿当先生就要断气了吗?”

小厮去印刷车间找来一个铁排字框,把门撞开。拉乌尔正采取一个普通女裁缝会采取的方式,用一只普普通通的煤炉在窒息自己。桌上有一封给勃龙代的信,刚写完不久,信中请求朋友把他的自杀归因于突然中风。伯爵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叫小厮把拉乌尔背到马车上,但是,在哪儿护理他呢?她走进一家旅馆,要了一个房间,打发报馆小厮去找来一位医生。几小时后,拉乌尔脱险了。然而,伯爵夫人在从他口里得知全部实情以前,不肯离开他的床边。沮丧的野心家只得把自己那些骇人听闻的苦痛向她和盘托出。她听完后回到家里,昨天折磨拉乌尔的痛苦和念头,现在又折磨着她。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曾对拉乌尔这样说,为的是让他有勇气活下去。

“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费利克斯见妻子回来,问她道,“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一件可怕的事,但我必须绝对保密。”她回答说,一面竭力装出镇静的样子。

为了独自一人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想一想,晚上她到意大利剧院去了,然后又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向她叙述了早晨那可怕的一幕,把满腹苦水都对她倾吐出来,要妹妹给她出主意,给她援助。当时她们俩谁都不知道,那只使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害怕的煤炉,正是杜·蒂耶点燃的。

“在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了,”玛丽对妹妹说,“我决不对他负心。”

这句话包含着所有女人的秘密:当她们确信自己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男人的一切时,她们会表现得无比英勇。

杜·蒂耶早就听说大姨子可能爱上了拿当,不过他像很多人一样不相信,或者认为这与拉乌尔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女演员会赶走伯爵夫人,要不就是伯爵夫人赶走女演员。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见大姨子在意大利剧院,他就已经从她脸上看出她心绪烦乱,他立刻猜到,拉乌尔已经把自己的困窘全对她说了。这么看来,伯爵夫人确实爱着拉乌尔,她是来向玛丽一欧也妮借钱的,就是拉乌尔欠老羊腿子的那笔钱数。杜·蒂耶夫人不明白,丈夫怎么能像神仙似的一猜就准,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就使杜·蒂耶的疑心变成确信了。这位银行家自以为能掌握拿当的诡计的线索。谁都不知道,这个倒霉鬼正躺在槌球场大街一家配有家具的旅馆里。

他用的是报馆小厮的名字。伯爵夫人答应给这小厮五百法郎,只要他对昨天夜里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因此,弗朗索瓦·基耶[注]对看门人说,拿当由于工作过度劳累,晕倒了。杜·蒂耶在报馆没见到拿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想,记者躲起来是为了避开来抓他的人,这是很自然的事。包探来调查情况,得知早晨一位妇人来报馆把主编抢走了。两天以后,他们才查出马车的号码,盘问了车夫,探明了欠债人藏身的旅馆,并摸清旅馆的情况。这样,玛丽采取的明智措施使拉乌尔赢得了三天展缓期。

姐妹俩各自在痛苦中度过了一夜。这样一场灾难能用它的火光照亮整个生活,照出生活的底层和暗礁,而在这以前,人们往往只看到生活的顶峰。杜·蒂耶夫人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坐在椅子里,面前放着他编的报纸,正用罗马字体写出他最后要说的话。这可怕的情景使她震惊。因此,可怜的女人一心只考虑如何救他,如何让姐姐赖以生存的这个人活下去。我们的思想往往本能地先考虑事情的后果,后分析事情的原因。欧也妮再一次认为,她原先打算求但斐纳·纽沁根男爵夫人(她常邀她去晚宴)帮忙的想法是可行的,而且肯定能成功。像所有还没被现代社会这部光滑的机器挤压过的人一样,她慷慨大度,决心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伯爵夫人呢,她为救了拿当的命而无比喜悦,整整一夜都在想,用什么妙计弄到四万法郎。在这种危急时刻,女人是聪明绝顶的。她们在高尚感情的激励下,能想出令窃贼、商人。放债人吃惊的办法,——如果世界上还有什么能使这多少有些相似的三类人吃惊的话。伯爵夫人一会儿想卖掉她的钻石,以后只佩戴假的,一会儿决定向旺德奈斯要这笔钱,就说是给妹妹的,反正妹妹已被她牵连进去了。可是她的灵魂太高贵,不会采取这些不体面的办法,所以想出后又随即把它推翻。拿旺德奈斯的钱去给拿当?!这太卑鄙了,她吓得几乎从床上跳起来。那么,首饰上镶假钻石呢?她丈夫终归会发觉的。她想去向罗特希尔德借这笔钱,他们是那么富有;她又想去央求巴黎大主教,他会救助可怜的人;就这样,她从万能的金钱想到万能的上帝,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她悲叹自己朝中无人,要是在过去,她也许能从王亲国戚那里借到钱。她想求助于父亲,然而这位老法官一向憎恶不合法的行为;他的子女终于明白,他对爱情方面的不幸是不会给予多大同情的,甚至连听都不愿意听。

他已变得落落寡合,对任何男女私情都深恶痛绝。至于格朗维尔伯爵夫人,她现在蛰居于诺曼底她的一个庄园里,省吃俭用,祷告上帝,在神甫和一袋袋埃居中度她的余生,至死都冷若冰霜。即使玛丽来得及到巴耶去见她,难道她会交给女儿这么多钱而不查问她拿去派什么用场吗?就说欠了债?对,可能她会被她最喜欢的大女儿说得心软的。好,要是其他办法不成功,就去诺曼底。只要格朗维尔伯爵假称妻子突然得了重病,女儿就有借口到诺曼底走一趟,他大概是不会拒绝这样做的。早晨那可怕而又凄惨的一幕,对拿当的照料,在他床边度过的时刻,他那断断续续的叙述,这个伟大人物生命垂危的情景,这个天才在奋进中遇到的庸俗乃至龌龊的障碍……这一切又一起涌入她的脑海,进一步激发了她对拉乌尔的爱。她回味当时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