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巴尔扎克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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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没听见。”

“男爵先生,今晚您什么也听不见,可您倒是什么都看得见,”德·沃德勒蒙夫人温怒地说。

这时,陌生女入对上校说: “瞧,那个年轻人有一只非常漂亮的钻石戒指。”

“美极了,”上校答道,“这位年轻人是马夏尔·德·拉罗什—于贡男爵,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谢谢您告诉我他的名字。”她又说,“他看上去很和蔼可亲。”

“是的,不过有点轻浮。”

“他好像和德·沃德勒蒙伯爵夫人的关系挺好。”年轻女子说,眼睛里带着询问的表情。

“好得不能再好了!”

陌生女子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这下可好,”上校想,“她爱上该死的马夏尔了。”

“我还以为德·沃德勒蒙夫人很久以来一直和苏朗日先生混在一起呢。”年轻女子又说,刚才她内心痛苦得脸色都变了,现在稍稍恢复过来。

“伯爵夫人欺骗他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上校说,“刚才可怜的苏朗日进来时,您大概也看见了吧,他还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不幸呢!”

“我看见了,”蓝衣女子说,接着又说了声:“谢谢您,先生。”那语调无异于打发他走。

这时四组舞快要结束,大失所望的上校只得赶紧走开,一面聊以自慰地想着:“她已结过婚了。”

“喂,怎么样,勇敢的胸甲兵,”男爵高声问,一面把他拖到一个窗口去呼吸花园的新鲜空气。“你的事进展得如何?”

“她已经结过婚了,我的朋友。”

“那有什么关系?”

“呃!见鬼,我是讲道德的,”上校回答说,“我只找那种日后能娶过来的女人。再说,马夏尔,她已经正式声明不跳舞。”

“上校,我们拿你那匹有白色斑点的灰马和一百金拿破仑打赌,好不好?我说今晚她准会和我跳舞。”

“赌就赌!”上校说,一面在自负的审查官掌心里拍了一记。“我先去看看苏朗日,他或许认识这位夫人,因为我觉得这位夫人对他挺感兴趣。”

“我的朋友,你已经输了,”马夏尔笑着说,“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遇过,我知道其中的含义。亲爱的上校,我在你遭到拒绝以后和她跳舞,你不会见怪吧?”

“不会的,不会的,最后得胜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再说,我是输了就认输的人,不过我预先告诉你,她可喜欢钻石呢!”

说到这里,两个朋友分手了。蒙柯奈将军向赌厅走去。他看见苏朗日伯爵坐在那儿打布约特牌。两位上校之间虽说只有在战争的危险和部队公务中建立起来的一般友情,但当胸甲兵上校看见他素来认为很明智的炮兵上校在参加一场可能使自己倾家荡产的赌博时,心里仍感到十分难过。决定命运的赌台上摊着一堆堆的金币和钞票,说明赌注下得很大。赌桌周围站了一圈人,一声不吭地在看牌局。有时突然爆出几个字,如:?不要,跟进,你的,一千路易,吃进”;但是,再看那五个人,一动不动,好像只用眼睛说话。上校见苏朗日的脸苍白得吓人,便走到他身边,这时伯爵刚好赢了钱。伊赞回公爵兼元帅和著名银行家凯勒站起身来,两人都已把一大笔赌本输光了。苏朗日集拢一大堆金币和钞票时脸色变得更加阴沉,赢来的钱,连数都不数;他噘起嘴唇,作出一种尖刻而轻蔑的表情,好像并不感谢命运给他的恩宠,却反而在向命运挑战。

“打起精神来,苏朗日!”上校说,然后,他认为把苏朗日从牌桌前拉走,才是真正帮他的忙,便又说:“您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苏朗日问。

“回答我向您提出的问题。”

伯爵倏地站起身,满不在乎地把赢来的钱包在一块手帕里,就是他刚才一直神经质地揉来揉去的那块手帕。见他那副凶相,没有一个赌友敢对他赌赢就走提出非议。相反,当这张阴沉忧郁的脸从牌桌上方的烛台投射下来的光圈里消失后,人们的面孔倒舒展一些了。

“这些该死的军人串通一气,都是一路货!”一个从旁观赌的外交官一边在上校的位置上坐下,一边低声说。

只见苏朗日那张铁青而疲乏的脸朝接替打牌的人转过来,用钻石般一闪一烁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军人和文官走不上一条道。部长先生!”

“亲爱的朋友,”蒙柯奈把苏朗日拉到一边说,“今天上午皇上谈起您,大为夸奖,您荣升元帅是不成问题的了。”

“头儿并不喜欢炮兵。”

“是的,可他很喜欢贵族,而您以前是贵族,”蒙柯奈接着说道,“头儿说过,战时在巴黎结婚的军官,不应该被看成是不堪重用的人。怎么样,相信了。色?”

苏朗日伯爵好像一点也不懂这番话的意思。

“好了,”上校又说,“现在我希望您告诉我,您认不认识坐在大烛台脚边的那位小巧玲戏的女人。”

一听这话,伯爵顿时目光灼灼,一把用力抓住上校的手。“亲爱的将军,”他说,嗓音都变了,“要是换一个人对我提出这个问题,我就会用这堆金币砸烂他的脑袋。别管我,我求您。今晚我真想一枪把自己打得脑浆四溅,而不愿……。我憎恨眼前的一切。我想马上离开这儿。这兴高采烈的场面,这音乐,这一张张愚蠢的、嬉笑的面孔,真让我讨厌死了。”

“我可怜的朋友,”蒙柯奈温和地说,一面友善地拍拍苏朗日的手,“您感情太冲动了!我告诉您,马夏尔心里根本没想着德·沃德勒蒙夫人,他迷上那个娇小的女人了!”

“要是他胆敢去跟她讲话,”苏朗日喊道,气得说话都结巴了,“我会把他捧得像他的皮包那样扁,即使这个狂妄家伙得到皇上的保护我也不怕。”

说完,伯爵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上校带他去坐的一张椭圆双人沙发上。上校慢慢地抽身走开了,他意识到,苏朗日正在气头上,一个交情不深的人用几句玩笑或几句关怀的话是不能使他平静的。上校回到跳舞的大客厅里,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人就是德·沃德勒蒙夫人。他发现,在她那张平时非常安详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了的激动不安的痕迹。她旁边正好有一张椅子空着,上校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我敢说您有心事,对吗?”他问。

“一点小事,将军。我想走,我答应过德·贝格大公爵夫人去参加她举办的舞会,在这以前,我还得去德·瓦格拉姆公主家。德·拉罗什一于贡先生明明知道,可他还挺有兴致地在那儿向老太太们献殷勤。”

“这件事并不完全是您心情不安的原因,我拿一百路易打赌,您今晚会一直待在这里。”

“您好放肆!”

“那么,我说对了?”

“我在想什么呢?”伯爵夫人拿扇子在上校手指上敲了一下说,“您要是猜着了,我会酬劳您。”

“我不接受这个挑战,因为我的条件太有利了。”

“好个自以为是的人!”

“您惟恐马夏尔拜倒在……”

“谁的脚下?”伯爵夫人故作惊讶地问。

“那个大烛台的脚下,”上校回答,指着美丽的陌生女人,一面仔细看着伯爵夫人,使她感到有点不自在。

“您猜着了,”卖弄风情的女人回答,一面用扇子遮住脸,同时两手玩弄起扇子来。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您知道,这位德·朗萨克老夫人机灵得像只老猢狲,她刚刚对我说,德·拉罗什一于贡先生要是向那个陌生女人献殷勤,是会有危险的。

这个女人今晚在这儿真叫人扫兴。我宁愿看见死神也不愿看见这张美得叫人受不了的面孔,啊,美得就象幻影一样。她是我的灾星。”说到这里,伯爵夫人禁不住流露出恼恨的表情,然后又说:“德·朗萨克夫人参加舞会,向来是为了观察一切,同时却假装打吨,她刚才的话真叫我担心,马夏尔对我耍这一手,我是要好好跟他算账的。不过,将军,既然您是他的朋友,请您劝劝他,叫他别干使我伤心的事。”

“我刚才见到一个人,他宣称,要是马夏尔去找那个小个儿女人,就叫他脑袋开花。这人是说到做到的,夫人。不过,我了解马夏尔,危险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鞭策。更何况我们还打过赌。”说到这里,上校压低了声音。

“真的?”伯爵夫人问。

“真的,我以荣誉保证。”

“谢谢您,将军,”德·沃德勒蒙夫人说,一面无限风骚地瞟了他一眼。

“那么,您肯赏脸和我跳舞吗?”

“可以,不过要等下一个四组舞。现在我想知道这出戏如何发展,还想知道这个蓝衣女人究竟是谁,她看上去是个聪明人。”

上校看出,德·沃德勒蒙夫人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便走开了。第一仗打得那么漂亮,他感到很满意。

舞会上常有几个像德·朗萨克夫人这样的女人,她们坐在那里观察一切,就像有经验的海员站在海边,注视着年轻的水手与海上风暴搏斗。此刻,对这幕戏里的几个人物似乎颇感兴趣的德·朗萨克夫人一下子便猜到,伯爵夫人内心正经历着一场什么样的斗争。虽然这个年轻娇媚的女人优雅地摇着扇子,对和她打招呼的男子频频微笑,并且使出女人惯用的种种伎俩掩饰自己的激动不安,然而,德·朗萨克